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46章 印刷機

新京,監國太子莊園。

朱高煦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裡,巨大的書案上沒有奏章,沒有公文,只有一張攤開的白紙。

他用一部《大秦標準字典》和“俗體字”的概念,掃清知識傳播的門檻,但這只是第一步。

他需要一個能將思想、知識、法律,乃至他個人意志,以最快速度,最低成本,複製千萬遍的工具。

一個能真正開啟民智,也能統一思想的終極武器。

他手中的毛筆,蘸飽了墨,卻遲遲沒有落下。

腦海中,那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模糊的歷史書插圖,正在不斷地閃回、重組。

古登堡印刷機……

那是一個笨重的,由木頭和金屬組成的機器。

他不是工程師,更不是機械設計專家。他對這臺機器的記憶,僅限於幾張粗糙的圖片和幾段簡略的文字描述。

“媽的。”

朱高煦低聲罵了一句,終於落筆。

毛筆的筆尖在紙上游走,勾勒出笨拙而怪異的線條。

一個巨大的木質框架,像個加固過的四方桌子。框架上方,是一個螺旋結構,下面吊著一塊沉重的壓板。這東西的原理,他大概記得,像是榨葡萄汁或者榨油的壓榨機。

壓力,對,核心就是壓力。

他畫出壓板下方的工作臺,可以推進去,再拉出來。

工作臺上,放著一個裝著無數小方塊的盤子。

那些小方塊,才是真正的靈魂。

鉛活字。

北宋的畢昇早就搞出了泥活字,可那玩意兒太脆弱,經不起反覆使用,更經不起螺旋壓力機的巨大力量。必須是金屬的。

鉛,或者錫,或者兩者的合金。熔點低,容易鑄造,又有一定的硬度。

他畫得滿頭是汗。

很多細節,他根本想不起來。螺旋杆的螺距應該是多少?壓板要多重才能保證壓力均勻?活字要用什麼比例的合金,才能保證印出來的字跡清晰,同時又足夠耐用?

他畫了又塗,塗了又畫。一張好好的宣紙,很快就變得一團糟。

這東西,比指揮一場海戰要難得多。

海戰的敵人是人,人的行為有邏輯可循。可這臺機器,面對的是物理定律,錯一點都不行。

“操!”

朱高煦煩躁地將筆扔在桌上,墨點甩得到處都是。

他站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強行命令工匠去做?不行。對著一張連他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的圖紙,最好的工匠也只能造出一堆廢物。

他必須找到對的人,然後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一起把這個東西“想”出來。

他需要的是頂級的工匠,是那種一輩子跟木頭和金屬打交道,能從一堆零件裡看出門道的老手。

他走到門口,對外面的親衛吩咐道:“去,把最好的鐵匠,還有最好的木匠,給孤找來。要手藝最絕的,腦子最活泛的!”

親衛領命而去。

朱高煦回到書案前,看著那張塗抹得亂七八糟的圖紙,重新拿起筆。這一次,他不再糾結於具體的尺寸和結構,而是開始分門別類地標註。

“主體框架,須用最堅硬的木料,卯榫結構,能承千斤重壓。”

“螺旋壓力杆,鐵鑄,螺紋需精密,轉動順滑。”

“活字!鉛錫合金,需反覆試驗。關鍵在於鑄造字模,所有活字大小必須分毫不差!”

“油墨,需重新調配。傳統水性墨不適用於金屬活字,需改用油性……”

他將一個個技術難點,用最直白的話寫下來。他提供的是概念,是方向,而實現的細節,必須交給專業的人。

半個時辰後,兩名匠人被帶到了莊園的書房外。

一個身材壯碩的鐵匠,李成。

另一個則瘦高一些,手指修長有力,身上帶著一股好聞的木頭清香,是公認的第一木工,艾木。

兩人都是各自領域裡說一不二的人物。可此刻站在監國太子的書房門口,卻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大氣都不敢喘。

“進來。”

書房裡傳來朱高煦的聲音。

兩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懷著忐忑的心情,邁步走了進去。

書房很大,光線明亮,但他們不敢四處亂看,一進門就跪倒在地。

“草民李成(艾木),叩見殿下!”

“起來,賜座。”朱高煦的態度很溫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朱高煦也不廢話,將那張畫滿了草圖和標註的紙,推到他們面前。

“看看這個。”

李成和艾木湊了上去,腦袋幾乎碰到一起,仔細端詳起那張古怪的圖紙。

一看之下,兩人都愣住了。

圖上的東西,像桌子又不是桌子,像某種刑具又不太像。結構說簡單也簡單,就是個架子加個螺旋杆。可說複雜也複雜,上面各種標註,什麼“活字”、“字盤”、“油墨”,都是他們聞所未聞的東西。

“這……殿下,恕草民眼拙,這是個什麼物件?”木匠艾木小心翼翼地開口。他看懂了那些木質結構,但完全不理解組合起來是幹嘛的。

鐵匠李成則死死盯著那個螺旋壓力杆和下面標註的“鉛錫合金活字”,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此物,孤稱之為‘印刷機’。”

朱高煦站起身,走到兩人身邊,手指點在圖紙上。

“你們知道雕版印刷吧?一本書,要刻無數塊木板,耗時耗力,印個幾百本,版子就磨損了。孤要的這個東西,能把這個速度,提高十倍,百倍!”

他看向艾木:“艾師傅,這個木頭架子,你能不能造出來?孤的要求就一個,結實!要能承受住泰山壓頂的力道,十年八年都不能變形!”

艾木的眼神立刻變了。一提到他的本行,緊張感頓時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代的是一種專業匠人的自信。他伸出佈滿老繭的手指,在圖紙的框架結構上輕輕劃過。

“回殿下,如果用上好的鐵梨木或者硬柞木,用最牢固的透榫接合,別說千斤,幾千斤的力道也撐得住。只是……這個螺旋杆帶動的壓板,必須絕對平整,而且要垂直下壓,不能有絲毫偏斜,否則壓力不均,東西就毀了。這需要木工和鐵匠天衣無縫的配合。”

說著,他看向了李成。

朱高煦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鐵匠。

“李師傅,最難的部分,在你這裡。”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鉛錫合金活字”那幾個字上。

“孤要你,用金屬,造出幾萬個,甚至幾十萬個這樣的小方塊。每一個方塊上面,都刻著一個漢字。所有方塊的大小、高低,必須一致!”

李成倒吸一口涼氣。

“殿下!幾萬個?幾十萬個?還要一致?”

“不錯。”朱高煦的語氣不容置疑,“孤知道這很難。所以,不能用傳統的翻砂法。孤的想法是,先用最好的銅,由最巧的刻工,刻出每一個字的反向字模。這叫‘字模’。然後,用這個銅模,去澆鑄鉛錫合金,冷卻成型,就成了活字。這樣,只要銅模不壞,就能造出成千上萬個一模一樣的活字。”

“字模……”李成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這個思路,為他開啟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他是鐵匠,他知道銅比鐵軟,更容易精雕細刻。用堅硬的銅模,去鑄造熔點低的鉛錫合金,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他立刻想到了新的問題。

“殿下,鉛太軟,容易磨損。錫又太脆。這合金的配比……?”

“試!”朱高煦吐出一個字,“孤給你們撥經費,給你們人手,給你們專門的工坊!你們就負責一件事,給孤反覆地試!鉛多一點,錫多一點,甚至可以再加點別的東西!直到試出最合適的配方為止!”

“還有這個螺旋壓力杆。”李成又指著圖紙的核心部件,“這麼大的鐵杵,還要在上面開出精密的螺紋,這需要反覆鍛打,千錘百煉,才能保證它不斷裂。而且這螺紋得一點點地磨出來。”

兩個匠人,你一言我一語,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技術的世界裡。他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這是在跟監國太子說話。他們眼前只有一張充滿挑戰的圖紙,一個前所未聞的造物。

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切中要害。

朱高煦沒有不耐煩,反而越聽越興奮。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不需要唯唯諾諾的奴才,他需要的是能解決問題的專家!

“你們說的都對。”朱高煦等他們說完,才重新開口,“孤把醜話說在前面。這件事,是絕密。從今天起,你們和你們挑選的徒弟,都要搬進孤為你們準備的專門工坊,吃住都在裡面。沒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當然,待遇也絕不會虧待你們。你們和家人的用度,孤全包了。參與這個專案的匠人,每個人每月,發雙倍餉銀!”

雙倍餉銀!

李成和艾木呼吸都急促了一瞬。

但朱高煦丟擲的,還不止於此。

他環視兩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孤向你們保證,只要這臺印刷機造出來,你們的名字,將會和這臺機器一起,刻在上面。你們的功勞,將會寫進我大秦的史書。”

名留青史!

這四個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兩個匠人的天靈蓋上。

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匠人。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匠人的地位,比商人高不了多少。他們一輩子,就算手藝再好,也只是個“匠”。

可現在,監國太子竟然許諾,要把他們的名字,刻在史書上!

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成的臉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雙膝重重跪地,額頭“咚”的一聲磕在堅硬的地板上。

“殿下!草民願意為這臺機器付出一切:”

艾木也激動得渾身發抖,跟著跪了下去,聲音都變了調。

“殿下知遇之恩,草民萬死不辭!”

“好!”朱高煦要的就是這股勁兒,“都起來。從今天起,你們就不再是草民。孤封你們二人為印刷機攻關的總匠師,授正七品官身,享朝廷俸祿!”

正七品!

雖然只是個匠官,但也是官!是能挺直腰桿,被人稱一聲“大人”的官!

李成和艾木徹底懵了,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們只是憑著本能,再次重重磕頭。

“謝殿下天恩!”

朱高煦親自將兩人扶起,拍了拍他們堅實的臂膀。

“別謝孤。用你們的本事,把這臺機器給孤造出來。這,就是對孤最好的感謝。”

他將那張圖紙,鄭重地交到兩人手中。

“去吧。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孤只有一個要求,快!孤要儘快看到第一臺樣機!”

李成和艾木捧著那張薄薄的圖紙,只覺得重若千鈞。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火焰。那是一種被點燃的,名為“事業”和“榮耀”的火焰。

兩人領命而去,腳步沉穩,再無來時的半分忐忑。

書房裡,重歸寂靜。

朱高煦走到窗邊,看著工匠們遠去的背影。

他知道,事情不會一帆風順。合金的配比,字模的雕刻,油墨的研製,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難題。

這需要時間,需要大量的試錯。

但他有的是耐心。

他已經將種子播下,剩下的,就是等待它破土而出,長成一棵足以撼動整個世界的參天大樹。

而就在新京城郊,一座戒備森嚴的院落被迅速清空,大量的物資和人手開始秘密進駐。

夜深了,剛剛被授予官身的李成總匠師,卻毫無睡意。

他沒有睡在監國太子分配的舒適房間裡,而是待在新工坊的鍛爐邊。爐火早已熄滅,只有幾點餘燼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手裡拿著一小塊鉛錠和一小塊錫錠,在手裡反覆掂量。

他的腦子裡,全是白天朱高煦說的話,和那張古怪的圖紙。

銅模,鉛錫合金……

這些詞,像一把把小錘子,不斷敲擊著他的神經。

他那個最得意的徒弟,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

“師傅,您怎麼還不睡?”

李成沒有回頭,只是沉聲問:“小子,我問你,鉛和錫混在一起,用什麼火候去熔,才能融得最均勻?”

年輕徒弟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師傅,這……鉛和錫熔點不一樣,得先化鉛,再下錫,文火慢攪……”

“要是再加點別的東西呢?”李成打斷他,“一種我們從沒用過的金屬,一種比鐵還硬,但比鉛還沉的東西?”

年輕徒弟徹底傻眼了:“這……這徒兒就不知道了。”

李成站起身,將兩塊金屬錠重重地拍在徒弟手裡。

“不知道就去想!去試!殿下給了我們這個天大的機會,要是搞砸了,我們師徒倆就不是愧對殿下,是愧對祖師爺!”

他眼中,映著爐底的殘火,亮得驚人。

“從明天起,把所有活兒都停了!召集所有信得過的弟兄,咱們不鑄炮,不打刀了!”

“咱們,改行鑄字!”

一場技術攻關,就在這間不起眼的工坊裡,伴隨著爐火的餘溫,悄然拉開了序幕。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