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為“林晚”舉行的葬禮,簡單而肅穆。沒有盛大的排場,沒有喧囂的賓客,只有林梟、蘇清、海豚和幾個最核心、知曉部分內情的下屬。地點選在了一處僻靜的山間陵園,秋風蕭瑟,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林梟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地望著那方小小的、嶄新的墓碑。墓碑上沒有照片,只簡單地刻著“林晚(200x - 201x)”,下方還有一行更小的字——“永恆的星光,歸途的起點”。他看著工人將骨灰盒緩緩放入墓穴,看著一鍬鍬泥土落下,覆蓋其上。
他的內心異常平靜,沒有在病房時那種撕心裂肺的崩潰。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女兒,那承載著所有希望與救贖的小小靈魂,此刻正安穩地棲息在蘇清的身體裡。這場葬禮,埋葬的是過去的載體,是那段充滿奇蹟與痛苦的七年時光,也是一次莊重的告別儀式。
蘇清站在他身邊幾步遠的地方,同樣一身黑衣,臉上戴著寬大的墨鏡,遮掩著紅腫的眼睛和複雜的情緒。她的小腹依舊平坦,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重量——是守護,是責任,更是失而復得後近乎偏執的緊張。
葬禮結束,眾人沉默地離開。回到那如同堡壘般安全卻也冰冷的頂層公寓,壓抑的氣氛並未消散。林梟親自為蘇清倒了一杯溫水,看著她略顯蒼白疲憊的臉色,眉頭緊鎖。
他坐到蘇清對面的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膝上,眼神銳利而專注,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力。他沒有繞彎子,直接切入了當前最重要、也最緊迫的主題——蘇清的安全和腹中胎兒的健康。
“蘇清,”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冷靜,“葬禮結束了。‘她’……安息了。現在,我們的重心必須完全轉移。”
蘇清抬起頭,隔著墨鏡看向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第一件事,你的工作。”林梟的語氣斬釘截鐵,“你實驗室裡那些專案,尤其是涉及輻射、高能粒子、有毒化學試劑或者高強度電磁場的,全部暫停。立刻,馬上。”
蘇清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是……”
“沒有可是!”林梟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我知道你的研究很重要!但現在,沒有什麼比你和肚子裡的孩子更重要!那些潛在的輻射和化學風險,哪怕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傷到她,我也絕不允許!”
他看著蘇清抿緊的嘴唇,放緩了一點語氣,但依舊不容置疑:“我不是要剝奪你的事業。是暫停!等孩子平安出生,你想做什麼研究,需要什麼資源,我林氏集團砸鍋賣鐵也給你建最好的、最安全的實驗室!但現在,不行。”
蘇清沉默了幾秒。作為頂尖科學家,她當然清楚那些實驗的風險,尤其是對早期胚胎的潛在危害。理智告訴她林梟是對的,但情感上,驟然被剝奪投入了巨大心血的事業,讓她感到一陣窒息的失落。
林梟沒有給她太多時間去消化這份失落,繼續丟擲他的安排,語氣更加直接:
“第二,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待著,無論是去別的地方工作,還是留在別墅。”他目光掃過這空曠得有些冰冷的公寓,“我不放心。意外隨時可能發生,你現在的情況,一點閃失都不能有。”
他頓了頓,丟擲了一個讓蘇清更加愕然的提議:
“所以,從明天開始,你作為我的特別助理,跟我去集團總部上班。”
“我的辦公室旁邊,會立刻給你準備一間最高規格的休息室兼臨時辦公室。你可以處理一些安全的文書工作,或者看看書,休息,都行。”
“最重要的是,”他直視著蘇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強調,“**我守著你。** 隨時隨地,我都能看到你,確保你沒事。”
蘇清徹底愣住了。做他的助理?24小時被他“監視”?這簡直……荒謬!她剛想開口抗議,林梟的下一句話又堵住了她。
“第三,醫療團隊。”他指了指門外,“頂級婦產科專家、營養師、心理諮詢師組成的24小時醫療小組,會隨時待命。無論你在家,還是跟我去公司,或者……你想出去透透氣,”他在這裡特意停頓了一下,眼神帶著一種“我就知道你會想出去”的瞭然,然後丟擲了一個更誇張的保障,
“**我會給你配30個保鏢。** 全天候,全方位,無死角保護。出行路線提前規劃,目的地提前清場檢查。所有可能存在的風險,必須降到零!”
三十個保鏢?蘇清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陣仗,比國家元首還誇張!
“第四,”林梟彷彿沒看到蘇清臉上那越來越明顯的抗拒和荒謬感,繼續說著,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如果你想出去散散心,透透氣,看看風景……可以。”
“如果我有時間,”他看著蘇清,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承諾,“**我一定親自陪你去。**”
“如果實在抽不開身……”他語氣一轉,又恢復了那種不容置疑的強硬,“那30個保鏢和醫療團隊會全程陪同,確保你的絕對安全和舒適。”
他說完了,身體微微後靠,目光沉靜卻極具壓迫感地看著蘇清,等待她的反應。那姿態,彷彿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佈一項關乎集團存亡的重大戰略部署。
蘇清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依舊紅腫卻充滿震驚、荒謬和隱隱怒意的眼睛。她看著林梟,看著這個剛剛經歷喪“女”之痛,轉眼間就將所有偏執的保護欲都傾注在她和她腹中胎兒身上的男人。
“林梟,”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你這是在……軟禁我嗎?還是把我當成了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三十個保鏢?24小時醫療隊?還做你的助理被你‘守著’?這太荒謬了!我是個人!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你圈養的金絲雀!”
林梟靜靜地看著她發洩情緒,沒有立刻反駁。等她說完,他才緩緩站起身,走到蘇清面前,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這個動作讓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勢減弱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到骨子裡的擔憂和……脆弱。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蘇清,只是輕輕覆蓋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方几寸的空氣中,彷彿隔著空氣在感受那個脆弱的新生命。他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有後怕,有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更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
“蘇清……”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你覺得我小題大做?覺得我瘋了?”
“也許吧。”
“但是……”他的目光抬起,死死鎖住蘇清的眼睛,那裡面翻湧著前世今生的血與痛,“**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次……已經夠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楚,彷彿又看到了那個被分屍的、血淋淋的未來片段,“上一世……是我沒用!是我混蛋!是我把你……把晚晚……都拖進了地獄!”
“那種痛……那種眼睜睜看著最重要的人……以最慘烈的方式離開……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的聲音哽住,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眼眶瞬間赤紅,“**我他媽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一次就夠了!足以把我撕碎一萬次!**”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守護欲:
“所以,這一世……我不管用什麼方法!付出什麼代價!”
“哪怕你覺得我霸道!覺得我不講理!覺得我像個控制狂!”
“我也必須這麼做!”
“把你……還有我們好不容易才盼回來的女兒……牢牢地護在我的羽翼下!”
“用我能調動的所有力量!築起最堅固的堡壘!”
“**讓任何可能的危險……連靠近你們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蘇清的小腹,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這不僅僅是為了晚晚……”
“蘇清……”
“**更是因為我林梟……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價了!**”
最後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蘇清的心上。她看著林梟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那不顧一切的守護決心,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之前湧上心頭的憤怒和荒謬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沉甸甸的酸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是在害怕。害怕到極致。害怕那血淋淋的過去重演。害怕再次失去。
這份害怕,源於他口中那匪夷所思的“上一世”,也源於他此刻毫無保留的、甚至帶著病態偏執的……愛。
蘇清沉默了。她低下頭,看著林梟那隻懸在自己小腹上方、骨節分明的大手。那是一隻可以翻雲覆雨、掌控萬億財富的手,此刻卻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那方寸之地。
她知道,林梟的決定不會改變。他的保護,如同最堅固的牢籠,也如同最溫柔的堡壘。
良久,她極其緩慢地、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裡,有無奈,有妥協,或許……也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如此強烈守護著的……安心感。
她沒有說“好”,也沒有再激烈反對。只是重新戴上了墨鏡,遮住了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身體微微放鬆,靠在了沙發背上。
這無聲的默許,讓林梟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一絲。他知道,這場關於“守護”的戰爭,他暫時贏了第一步。他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蘇清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和更深的決心。
“好好休息。”他低聲道,“明天,我等你一起去公司。”
他轉身離開,背影依舊挺拔如山,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和無形的羈絆。海豚無聲地出現,開始傳達老闆關於醫療團隊、保鏢部署以及辦公室改造的一系列具體指令。
蘇清獨自坐在空曠的客廳裡,手不自覺地覆上小腹。隔著一層衣料,似乎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新生的脈動。林梟那近乎偏執的保護網已經張開,將她牢牢籠罩其中。她感到窒息,卻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
前路迷茫,愛恨交織,但守護新生命的旅程,已然在這無形的牢籠與堡壘中,正式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