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著。
周暢走出來宣佈,警監先生決定讓林東指派幾個人,將人犯都送會審公廨。
本來租界案件,除非牽扯中外,才走會審公廨審判。
單純的洋人之間的爭鬥,基本就各租界自己解決了。
這次雖說有隻“燕子”,也不必這麼麻煩。
但這是曹耀宗的安排,因為這樣好釣魚。
林東立刻隨手指派了兩個,讓他們配合安南巡捕以及洋兵一起,將詹姆斯等人送走。
真正無辜的安南人,還有問題已經被遮掩的阿三,程翻譯則被釋放。
犯人給押上囚車時,惹來好多人圍觀。
畢竟洋人上囚車可是真正的西洋景,何況詹姆斯還算得上法租界的名角。
另外那個燕子,給繩子勒的/凹/凸/玲/瓏,也惹來閒人們的口水。
曹耀宗站在熱鬧之外觀察人群,暫沒發現有誰不對勁,但他也不急,因為這個訊息很快就會傳播出去。
對方必定去救。
救,就中計!
如果不救,其他同夥怎麼想?
江湖草臺班子無論私下多勾心鬥角,表面都靠個“義”字。
所以此局根本無解!
等人犯遠去,人群也散了,對街閃出個青皮模樣的精壯,打著漕幫手勢對曹耀宗畢恭畢敬欠身。
曹耀宗記得在劉佔奎府上看見過這張臉,就走過去。
對方果然道:“曹先生,我是李羅漢的堂弟李忠,這是詹姆斯的些情況,您隨意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您儘管交代。”
張三刀的大哥?
曹耀宗翻看他遞來的信箋,道:“詹姆斯已經被抓,才送走,你等會回去和李羅漢再交代一聲,我讓他調查詹姆斯的事情,任何人也不許說。”
李忠忙道:“他已經交代過我,另外整個事情具體都是我辦的,我下面人都不知道,您請放心。”
曹耀宗頷首,隨即指著信箋上畫圈的地方問:“他存在錢莊的錢,你都能打聽到?”
李忠解釋:“在下和各路錢莊都熟,知道有些洋人會把黑錢放中國人的錢莊,但不是您,在下是不會和任何人多嘴的。”
“你字字句句都在邀功,心切了些!”
曹耀宗將信箋丟給他,淡淡的道:“但我能理解,誰不想出人頭地呢!等我的信,就把這些錢起出來,到時候我告訴你怎麼用,做好了你飛黃騰達,做不好,老老實實縮著。”
李忠頓時狂喜:“謝謝曹先生提攜。”
“去吧,但這三天,不要去劉佔奎家,也不要見李羅漢。”曹耀宗道。
他是防止李忠和李羅漢說什麼,露了餡。
李忠雖不知他意思,立刻答應。
等他走後,曹耀宗轉頭眺望那團越來越烈的火焰,摸摸下巴,心想留在這裡也沒事,倒不如回去換件衣服。
另外蛇鼠有道,對方說不定能摸出自己住哪裡。
到時候將板子砸阿朱母女頭上,或者奪走貓娘,那就不好了。
於是他和林東打個招呼,便先告辭。
立刻有馬屁精獻殷勤的給他喊車,還搶著會賬。
那姿態,就和他們之前舔黃德成時沒差別。
曹耀宗卻沒瞧不起他們,這世上誰都不容易。
能隨風倒,也是種智慧,但太過搖擺不定,給折斷了腰,那也是活該。
此刻,公共租界。
兩道矇頭的黑色身影正在百樂門地下的通道里穿梭。
拐幾道彎後,兩人來到了片格外寬敞的下水道,沿著滑膩腥臭的管道走不多遠就見天光。
洞口還停著條烏篷船。
艙內坐著個老嫗,兩人上船進艙,便脫下外衣,露出花容月貌放聲悲泣說:“三姐,就算那個洋鬼子被抓,咱們也不至於非要燒了辛苦經營好幾年的基業啊。”
老嫗面無表情的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區區一家舞廳不過是死物,姐妹們俱全,哪裡不能重起爐灶?”
“可是。。。”
“沒有可是。”老嫗聲音變冷:“剛收到訊息,燕玲和洋鬼子一起都被送去會審公廨了。這一定是那個曹耀宗的陷阱。他想引我們去救人。”
“那燕玲怎麼辦?”
“暫時救不得。”老嫗說著摸出個畫滿紅符的布偶,布偶的眉心有個亮點。
“真不知這廝是什麼來路,居然能破本座的法術,先壞了老王的事情,還給燕玲下釦子。不過他低估了本座,本座已經安排老四通知宋山,用劉佔奎的名義明日請他吃酒,到時候我們裝成戲班,直接在那裡將他拿下!然後我要將他煉成傀儡,正好頂了接下來那件大事的首尾。”
“三姐英明!”兩個女子忙道。
其中一個想想又問三姐:“洋鬼子這邊失手,那錢財怎麼辦。”
三姐淡淡一笑:“我算計洋行主要是為了斷某人財路,如今洋行暫時停擺我已足夠。至於他們那點錢財,哪裡抵得上。。。算了,這些你們以後會知道。今天你/們先散去四馬路那些書寓裡。我就不露面了,明日上午咱們在閘北的戲班碰頭。”
三姐說完,讓縮在船尾一直沒吭聲的男人划船,沿著蘇州河慢悠悠穿過兩界之間的白渡橋,拐到三里外的一處小碼頭,那裡早有輛馬車在等著。
她獨自鑽進車,等馬車駛入間大園子。
她從車上下來已經是個容貌清秀的中年婦女。
但她繼續穿園而過,又上了輛車。
這次,這輛馬車直接來到外灘著名的白俄餐廳紅房子門口才停下。
那裡有輛洋牌照是4444的車,有個眉眼英俊的白西裝小開,正翹首以盼。
當車簾掀開,再從車上下來的,竟是一個穿著暗紫繡花低叉旗袍,/媚/眼/如絲的傾城美人。
小開趕緊屁顛顛迎上來說:“宋小姐您可算來了。”
宋小姐矜持的讓他搭著手走進餐廳。
門口招待竊竊私語,那就是做花旗國貿易的台州宋家的大小姐啊,果然傾國傾城,難怪盛家少爺為了她,能在外邊站上足足一刻鐘呢。
另外一人附和:“是啊是啊,也就這種洋派又有錢的新潮人家,才能不把四爺的背景放眼裡。但她越這樣,四爺就越上頭!”
餐廳內。
對這位千面三姐確實很上頭的,盛宣懷家四公子盛恩頤,體貼的請她點餐。
暫時掛著宋小姐名頭的三姐也沒客氣。
她選單都沒看,就利索的報了這裡的幾個拿手菜,尤其是滬上人人吹捧的羅宋湯。
轉手還從坤包裡取出三枚洋人也認可的袁大頭,提前會了賬,多的算小費。
吃喝/P/賭俱全的盛恩頤見狀都懵了,正要阻攔。
宋小姐嬌俏一笑,容光令人不敢直視:“盛先生,之前是我拜託你幫忙打聽訊息,我請你不是應該的麼?你要是和我客氣,那我現在就走。”
從來都是給女人花錢的主,頓時被擊中心房,覺得這樣的女子真的是與眾不同。
也露出前所未有的窘迫,甚至患得患失,擔心宋小姐這樣是不是為了不欠他人情。
忽然,宋小姐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略帶/嬌/嗔/的道:“喂,我都請你吃飯了,你也不告訴人家,我要的訊息!”
盛恩頤心都酥了,忙開口:“嘉林小姐,我自然是打聽好了,另外我還為你做了點其他的事情。”
“哦?”宋小姐的眼睛頓時瞪的很大,懵懂裡充滿期待。
盛恩頤見自己喊她芳名,她沒介意,越發心花怒放,這就屁顛顛的交代起來。
他壓低嗓子道:“我從父輩那裡問到,法租界確實有西擴的意思,如今已經和上面談差不多了,到時候會大興土木。那些地段的價格也會飆升。”
說到這裡,盛恩頤賣弄起來:“嘉林小姐,不如猜猜,我為你做了什麼。”
宋嘉林聞言卻恢復了常態,舉起茶杯,抿了一口,紅唇在晶瑩的玻璃樽上留下個誘人的弧形,上海灘著名的浪蕩子都恨不得是那杯子。
宋嘉林這時說:“無論盛先生為我做什麼,我都是感恩的。不過我也都是拒絕的。”
盛恩頤頓時慌了,道:“嘉林小姐,為何啊?”
“我宋嘉林12歲就遊學歐羅巴列國,生平最崇拜聖女貞德,我想要的,便自己去取,何必從男人手上接受恩賜,哪怕這個人是你,也不例外。”
宋嘉林對急著要辯解的盛恩頤繼續道:“盛先生的好意我真的心領了。也很感謝。但你當我是朋友,就不要說出來。”
盛恩頤一腔賣弄給堵在心中,只把他憋的,卻還真不敢說。
因為他知道對面的宋小姐,外柔內剛,不能當那些金絲雀對待。
可是,也正是這樣腔調的她,才能讓他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