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一群人,迅速朝這裡快速奔襲而來。
為首的四五個人,赭色缺胯袍,頭戴紅纓笠子,每個人都手持一根水火棍。
但最前面兩人,卻各自提著一盞燈籠,燈籠上,各自清晰的寫著四個字“雍州司法。”
李秋寒一眼認出,他們是雍州府的皂吏。
他們後面,則是兩個身穿青色赭色缺胯袍,裹著黑色平頭小樣巾的男子。
兩人左臂,各自佩戴一塊寫著“雍州司法”字樣的臂章。
而腰間,則配掛一根一臂長的鐵尺,以及鐵鏢等兵器。
這兩人,則是雍州府的捕賊吏。
這些人隨同出巡,一般是代筆,雍州府的司法參軍,也會在其中。
雍州府,掌管京畿要地。
長安城裡的長安和萬年兩縣,均由其統轄。
而雍州司法參軍,則主掌刑獄,捕賊,勘察案件。
但,皇城之地,並非雍州司法參軍所管轄之地,他們又是如何進入到這裡來的?
這時,這些人已然將李秋寒迅速團團包圍。
而後,一個男子,從人群裡走將出來。
此人大約二十五六歲出頭,身高七尺有餘,身材挺拔。
一張臉稜角分明,劍眉星目,眉宇之間透著一股英朗之氣。
而鼻翼更如陡峭山峰,嘴唇輕薄,卻又似乎透著一股冷傲且高貴的氣質。
他頭戴黑色軟腳幞頭,身著綠色圓領窄袖袍服。腰間則繫著一塊九銙革帶。腰間左側,配掛一把橫刀,以及弩機和箭囊。而右側腰間,分別掛著銅製魚符,繡著司法參軍四字的繡囊。他的腳上,則踩著一雙六合烏皮靴。
看這裝束,就知道,這確定是司法參軍無疑了。
李秋寒早就聽聞,雍州司法參軍長孫長空不僅查案了得,更生的姿貌不凡,英氣逼人。今日得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心中也暗暗驚奇。
李秋寒見他而來,當下就拱手施禮。
但,他沒有開口,長孫長風卻挎刀向前,目光冷峻的注視著李秋寒,寒聲喝道,“你這天文郎,膽敢在宵禁時分,擅闖皇城,胡亂殺人?”
李秋寒嘴角一提,淺淺的笑了一聲,輕輕甩動長袖,說,“長孫參軍,小人記得,這皇城重地,不應屬於你們雍州府管轄。說起擅闖,當是你冒失在先吧?”
“放肆,你小小天文郎,敢如此和我們參軍說話。”一旁,一個皂吏,目光凌銳的瞪著李秋寒,怒喝一聲。
其餘之人,紛紛舉起水火棍。而兩個捕賊吏,則迅速抽出了腰間佩刀。
長孫長風一擺手,眾人紛紛放下戒備。
他揚起那張英朗的臉頰,劍眉微蹙,冷厲的眼眸中迸射出星星鋒芒寒光。
“你說的沒錯,這皇城之地,卻非我雍州司法參軍管轄之地。今日我受刑部之託,特來勘驗一些過去案件。而出來之時,恰恰遇上你追殺這婢女並殺害於她。本官有自有職責在身,與此案件,自當要來查驗。”
李秋寒微微點頭,嘴角浮起一抹邪魅而溫潤的笑意,“長孫參軍所言極是,、但你如何確定,此婢女為我所擊殺?”
“方才我等都看到了,這婢女為你所釋放的一群蝴蝶所攻殺。”一個捕賊吏此時走上前,盯著李秋寒說道。
“啟稟參軍,這天文郎就是那專事驅魔捉鬼的李秋寒。我看,這婢女定然是他用妖術所擊殺。”另一個捕賊吏也走到長孫長風跟前,施禮後說道。
“什麼驅魔捉鬼,什麼妖術,我看都是裝神弄鬼,坑蒙拐騙的江湖之術。”長孫長風眼露不屑,冷聲道,“先將他拿了,帶回署衙慢慢審理。”
“慢著!”
此時,一隊千牛衛忽然浩浩蕩蕩奔湧而來。
走上前,迅速兩隊。
這些千牛衛可謂威風凜凜,頭戴鳳翅盔,身穿金漆甲,肩披錦緞披膊,腰間束金玉帶。
各佩戴一柄金玉鑲嵌橫刀,映照著那燈籠的光芒,狀如天兵將臨,肅殺之氣中,又瀰漫了皇家的貴氣。
那些捕賊吏和皂吏們,也鮮有機會,見識這等皇家護衛。此時此刻,神形之中,也多了幾分自慚形穢。
而唯有長孫長風,卻並不為所動。
他如一尊鐵塔一般,颯然而立。目光冰冷,滿臉寫滿了不屑。
隨著兩隊人分列二凱,卻見一個內侍走來。
此人雍容華貴,頭戴黑色平巾幘,身著一身緋色圓領袍服。上面繡著非常顯眼的雁銜綬帶紋。而腰間那十銙金帶上吊掛的銀魚符,似乎更說明了他深受皇恩,地位尊崇。
其實,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此人正是深受高宗寵信的五品內長侍王伏勝。
李秋寒倒是聽說,高宗甚至有意要將他拔擢為三品內長監,這已經是內侍中的人臣了。
但即便如今是五品,也高居眼前這些人之上。
眾人紛紛叉手躬身施禮。
王伏勝輕輕甩動手中的白玉浮塵,目光流轉,注視著長孫長風,說,“長孫參軍,婢女你可帶走。但李秋寒,需要跟隨我走。”
“可是,常侍公,他李秋寒可是和這女婢之死有莫大關聯,臣要帶他回去審查。”
長孫長風說著話,目光已經落在了李秋寒身上。
他眼神裡,充滿了氣憤和無法理解。
“這婢女企圖陰謀殺害皇后,是李秋寒出手救了皇后。皇上特命你協同大理寺,嚴查女婢身份,以及幕後主使。”
王伏勝正眼也沒看他,說著話,就走到了李秋寒跟前,輕笑道,“李郎君,跟我走吧,皇上還等著你呢。”
李秋寒應了一聲,一甩長袖,當下,跟著王伏勝就走了。
看著那些人遠去的身影,一個捕賊吏非常不服氣,對長孫長風說道,“這皇上該不會也被這妖人蠱惑了吧,竟然……”
“一個裝神弄鬼的術士,有何大驚小怪。”長孫長風死死盯著李秋寒遠去的背影,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重回溫室殿,李秋寒將方才追捕那婢女的詳情稟告。
高宗和武后大喜,而武后對於李秋寒更是極其讚許,賞賜了一些錢財布帛。
從宮中出來,回到太卜署。
太卜署裡,為方便官吏輪值,專門為這些人的居住蓋了住房,叫廨舍。按照品級,分為令廨和丞舍,以及底層吏員所住的歷生坊。
閆兆林位居卜丞,所住之地,就是丞舍。
李秋寒進入太卜署裡,徑直就去了後院的丞舍。
細雨綿綿之下,丞舍的窗戶裡,此時卻燈火搖曳。
李秋寒清楚,閆兆林定然還等著他。
他邁著輕盈的步伐,撐傘而至。
推門而入,就見造型簡單的房屋裡,閆兆林正端坐在一盞燭臺之前,手裡捧著一本書,正細細品讀。
看到李秋寒進來,閆兆林放下書卷,坐正了身子。
李秋寒上前,拱手施禮後,在他對面坐了。
“李秋寒,聽聞皇上和皇后對你驅魔捉鬼的手段非常滿意。”閆兆林一邊提著一旁炭爐上的茶壺,給面前的几案上的兩個茶杯倒水,一邊慢悠悠問道,“但你為何,卻不肯解釋箇中的緣由。”
李秋寒端起茶,輕輕喝了一口,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說,“解釋太多,他們也未必肯相信,他們反而更相信,他們所認定的事情。”
事實上,李秋寒也曾想給高宗和武后解釋,因為武后所謂被鬼附身,實則是中了江湖上的一種毒藥五行散。
這種毒藥能讓人長時間陷入一種內心的驚恐中,產生幻覺。故而,武后才會出現鬼附身的景象。
唯一的施救方法,就是飛甲送藥法。
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治病送藥之法,可根治很多江湖上所中的奇毒。
當然,那所謂的蕭淑妃鬼魂,不過是戴了特質的人皮面具的賊人,但卻最懼怕沾染了紫銅的人血。而紫銅六壬盤後來裡面拋灑出的藥粉,是加重了那人血發作的症狀,卻被人誤會成照妖鏡。
至於蕭淑妃操縱的那幾個宮娥鬼魂,不過是被人用絲線操縱的傀儡。她們能說話,完全因為身上有個能發聲的口哨。李秋寒用紫銅六壬盤裡的機關點燃裡面的火油,趁機點燃了操縱那些宮娥的絲線,順勢就將房頂裡那隱藏負責操縱的幕後人打下來了。
而他追蹤那婢女所用的蝴蝶,可不是什麼用妖詭之術操縱的陰間蝴蝶,這是一種利用牛皮筋給上勁,給這種專門製作出的假蝴蝶上勁,才讓它們飛起來的。
因為給女婢身上拋灑了鐵粉,而蝴蝶上面,有無數絲線吊掛的細小磁石,這才能緊緊吸附於女婢身上。
至於蝴蝶身上的流光溢彩,那也只是夜光粉。
而蝴蝶的能爆炸,是因為上面裝了用硫磺,硝石和木炭混合而成的藥粉,叫霹靂粉。一旦被明火點燃,必然會劇烈燃燒,產生聲如霹靂的爆炸。
事實上,很多看起來極其詭異的妖魔鬼怪,眼花繚亂的驅魔法術,都是江湖上障眼法的把戲。
但他後面發現,皇上和武后還是更願意相信,他是個法術高強,能一眼看破各種妖魔鬼怪,並誅殺他們的法師。
閆兆林無奈長嘆一口氣,說,“可惜,如此一來,旁人只會加深對你的誤解。而你和太卜署的其他天文郎之間,隔閡也將加深。”
“無妨,我已習慣。”李秋寒輕笑一聲,一臉灑脫。
他放下茶杯,一拂袖子,輕輕起身,拱手施禮,當下拜別離開。
閆兆林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對於這個卜師,他一直無法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