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們不怕我們串通密謀啊。”藍若調笑,湛藍的眸流光溢彩,也不知為何這般高興。他看向阿五,細細打量。她面頰豐腴,下顎圓潤,長了不少肉,之後他又把目光移至她的腹,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哎呀,恭喜恭喜!”他拱手道賀。阿五不理,接著他又問:“是男是女?多大了?爹是誰?”
這話聽來不懷好意,阿五狠狠地剜他一眼,說:“你的。”
“我的?”藍若眨巴幾下眼,煞有介事掐指默算。
“哎呀,這爹也當得太便宜了,都不用費力。我實在無福消受,無福消受啊。”
藍若拈起山羊鬍子,搖頭輕嘆。二十多歲的人套了六十多歲的皮,看著也像無福消受的糟老頭。
言談舉止間,都是那般熟悉,離了這麼久卻恍如隔日。阿五輕笑出聲,真沒想到還能再見,故友重逢自是感慨萬千。不過她當藍若是友,藍若卻不一定。以前在燕王府,他害了她一次;飛火流星圖,他又害了她一次。阿五摸不透他,但也恨不了他。
“多謝你上次出手相救,我替玉暄謝你。”
這句話阿五在心裡藏了許久,一直未有機會說出口,一別之後,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如今見到心裡的石頭總算著地。
藍若莞爾,別過頭去,外有人影晃動,他也不怕,放膽揭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世間難得的玉容。
四目相交,百感交集。他的藍眸溫柔似水,猶如夜海靜中微動。
“一別之後,你可好?”
千言萬語難道的事,阿五隻用了個“好”字。
藍若聽後點起頭,接著一聲長嘆,道:“我以為你死了,一直杳無音訊,沒想這幾日卻收到了訊息。”
阿五擰緊眉頭,凝神思忖。“訊息?你是指有人密報?”
藍若不語,答案已寫在眼中。阿五驚訝,可細想又在情理之中,這平洲定有周王耳目。
“他知道你還活著,所以派我過來找你回去。你走之後,他又收養了一個遺孤,可惜她沒你機靈,討不著他歡心,他便天天唸叨你。”
“荒謬!”阿五冷冷勾起唇角,怒極反笑。
“當日他只差沒把我剝皮抽筋,又怎會想著我?”
“你都把海青宮點了,不剝你的皮剝誰的皮?你父王是疼你,給你點教訓。”
“你別說風涼話,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進黃泉。”
“哦?所以你就替他們傳宗接代了?當初你還答應我……”
“好了!別胡鬧。”阿五橫眉豎目,不得已藍若只得把胡話都咽回去。
阿五上下打量他,不禁心生懷疑,接著試探道:“真是他派你來的?”
“你覺得呢?我可不是輕易出馬的人。” 話落,藍若一笑,意味深長。阿五讀出其它含義,便試探道:“他是沒了耐心,所以才讓你來?”
“呵呵,我就喜歡和你聊,沒那麼費勁。”
聽他這句話,阿五恍然大悟,定是平洲攻不下,周王兵力削弱,所以想出此策,這般不但能把她拖回去,還能拖延時日。如今宋灝昏迷不醒,他料定沒人為她撐腰,她自是死路一條。好毒的計!
“我是不會回去,好不容易從他手心裡逃出來,我怎麼還會回去!”
藍若搖頭,道:“這不是你說了算,這裡的人不喜歡你,你凶多吉少。”
“難道你真會把我帶回去?藍若,你知道我信你!”
說著,阿五不由抓上的手,眼露哀色。藍若看著她,似疼似憐,而後無奈地把手抽走。
“這次我沒辦法幫,否則我難逃一死。如今你只有一條路,那便是說服他們將你留下。”
他說的路是死路。涼國兵馬損失慘重,他們早就嚇破膽,正巴不得要找個法子停戰。阿五已經猜到,她一出這個帳就會有人出頭。
藍若聽不到她的回話又長嘆口氣,說:“周王有令,只要你回去,不管是生是死。”
阿五冷聲哼笑,面若磐石,冰冷堅硬。
“那他就收個死人吧,我不會活著回去。”
話落,她咬牙握緊拳,重重擊了下扶手站起身。
“但要我死也沒那麼容易。藍若你得記得你欠我,飛火流星圖!”
“呵呵,我都給你了,一個不落,只是你記沒記住罷了。右上五、左再六、炮進三格、馬退一步。”
阿五一聽,醍醐灌頂,連忙默唸幾遍,然後迫不及待地出了軍帳去找孟青。
孟青就在帳外,與眾將軍一起坐候,見到阿五出來,他也就站起身,款步走到她面前。阿五正興沖沖地要把口訣告訴他,可是見他神色不妙,頓時收住了。她往四處看,楊逸不在,便知不祥。
“夫人,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孟青仍是恭敬,眾人面前還給她些臉面。阿五又環顧一番,那些人高馬大的將士,虎視眈眈,她就是被困住的鹿無處躲藏。
阿五深吸口氣,挺胸昂首,道:“孟先生有話請直言。”
她臨危不亂,也無半點驚慌,孟青倒有點佩服,笑了笑輕言道:“夫人,你偷拿王爺玉令,做何解釋?”
“不是我偷的!是王爺給的!”
“玉令從不離王爺身,他怎會給你?先前在帳中,你當外人的面滅自已人威風,你可知眾將憤憤不平,要拿你治罪。”
“是他出言不遜,有錯在先!按軍規以下犯上,就得責罰!”
“夫人,別怪孟某說得難聽,你不過是個妾,叫你聲‘夫人’已經給足臉面。如今王爺暈迷不醒,軍中動盪不安,你竟然還偷玉令,看來真是留不得你。夫人,請把玉令交出來,涼國兵馬可不能落在一個女子手中。”
說著,孟青伸手。阿五不自覺地扭身,怒目相視。
“這是王爺給我的,不是我偷的!交給你,你又能做什麼?我知道你想借機除掉我,想把我送去周國,我不會讓你如願。”
“夫人,孟某不想動粗。若你不給,自然會有別人問你拿,到時就不是我說了算了,你瞧瞧軍營裡死傷多少,有多少人把此罪怪在你頭上,若你明白,就拿出來吧。”
“我呸!”阿五怒火上湧,氣得臉紅唇顫。“這些個孬種、懦夫!打不過別人就怪罪女人,怪不得周王能踩在涼國頭上,不是他太強,而是你們太弱!”
她大聲罵聲,幾乎整個平洲都能聽見,旁邊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氣勢洶洶朝她衝來,一個推搡,阿五往後跌去,差點摔倒在地。
“別!”孟青拉住那人,以眼示意他退下。接著,他又走到阿五身邊,好言相勸。
“這裡人多,你身子又不方便。交出玉令然後回周國,皆大歡喜,也不用受苦。”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回去,我走了,你也就痛快了?什麼時候德高望重的孟先生也學會脅迫一個弱女子了?”
說著,阿五極為輕蔑地勾起唇角。孟青不為所動,也沒半絲愧色,挺身直言道:
“我是為國為民,不是為你。”
他說得理所應當。阿五是禍水,是會裝柔弱的妖,是萬萬留不得的災星。以前楊逸護著、宋灝寵著,他無從下手,而現在兩人都離她而去,他不會放過這千截難縫的機會。
想著,孟青又上前一步,攤開手逼她叫出玉令。
眾目之下,阿五走投無路,唇咬得發白,終於她顫巍巍地從懷裡拿出玉令,一把拍到他手裡。
“多謝。”孟青莞爾,將其放入懷中,接著對身後侍將命道:“告訴軍使,夫人會隨他去周國,望周王遵守承諾,撤去兵馬。”
話落,只聽到一聲長吁,眾人皆大鬆口氣。阿五就這樣被他們推了出去,她恨、她怨,一雙秋眸盈盈,忍不住落下兩滴淚珠兒。
“我要見宋灝。”
孟青淡然一笑,回道:“不行。王爺不能見客。”
阿五微愣,頓時橫眉豎目。
“這輪不到你定奪!”話音剛落,她轉身往宋灝住處跑去,雖挺著大肚,可人卻靈巧的像條魚,唰的一下,從侍衛眼皮子底下溜走。
“抓住她!不能放她進去!”
孟青大喝,但還是晚了一步。宋灝住處離此不遠,阿五氣喘吁吁地衝入院內,猛地把門推開。
“宋灝!”
她連名帶姓地叫他,一頭撲倒在榻前,聲淚俱下。
“宋灝,你醒醒!我要去了,你再怎麼樣也得看我一眼,不枉我陪你一場。”
她拉著宋灝的衣,埋首在他胸前,哭得傷心欲絕。孟青還沒進門,就已聽見撕心裂肺的哀泣。
“你們別都愣著,還不把她拉開!”孟青板下了臉,侍衛見狀上前拽住阿五的胳膊。
阿五纏著宋灝的手臂不肯放,哭著鬧著,悽聲道:“你沒良心!我懷了你的骨肉,你卻不管不顧。若我要去,我定是帶他一起走,到了陰曹地府,就到閻王爺面前告你一狀。宋灝,你快醒醒!”
宋灝幾乎要被她拉下榻,侍衛見之咬了牙,將她手指一根根掰開。鬆了右手,左手抓上;鬆了左手,右手拉緊,阿五捏著最後一根救命草,哭得梨花帶雨。
從沒見她這般傷心,好似情難斷恩難滅。孟青像是棒打鴛鴦,殘忍得無人性,不過他知道阿五,這定是她使得奸計,楊逸上過她的當、宋灝上過她的當,而他偏不著她的道。
“你們把她拉走,別傷到王爺!不用管她懷裡骨肉,沒了還能再生!”
孟青厲了臉色,就如惡鬼可怖,或許他自已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厭惡一個女子。侍衛聽令,下了重手。阿五跌倒在地,腹中一抽,痛得她蜷起身。
動靜這般大,宋灝仍是死睡,阿五看著他,心有不甘,趁侍衛走神,她一把搶過他腰間短劍,抵上咽喉跪在榻前。侍衛大怔,不敢輕易妄動,孟青也不禁愣住,驚恐地看著她手中利刃。
“我是不會走的,既然選了你,我就跟著你一輩子,做鬼也要纏你。”
話落,阿五揮劍抹脖,銀光閃過,迸出一絲鮮紅。
毫無反應的宋灝突然抖擻,他睜開雙眼,直直地彈起身,如夢囈般道:“怎麼這般吵鬧?沒見本王正在下棋!”
話落,他轉過頭伸手摸去,觸到了一張淚容,再往下摸,溫熱且帶點黏稠的玩意沾上了他的指尖。宋灝不自覺地將指含入口中,腥鹹的味道像是血。
“宋灝……”
阿五嚶嚶抽泣,短劍無力掉落,脖上殷紅溼了衣襟。宋灝愣愣地望著,聞到銅鏽似地味道,他突然放聲大叫。
“阿五!阿五在哪兒?!”
他伸手亂摸,顯然看不見趴在榻邊的阿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