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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懶老虎

小魚換了件淡灰色的袍,再拿黑巾裹住披肩發。出門時她還刻意叮囑,讓玉暄別急著給楊逸回話,因為她還沒想好該如何答應嫁給他。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想的,兩情相悅,何必拐彎抹角?

玉暄明白阿姐的心思。父王、母后都過世了,阿姐空有一個公主的名頭,如今這鳳凰還不如落地的雞,阿姐沒嫁妝,連件喜袍也拿不出來,她面上不說,心裡定是在意,更何況她曾經還跟過宋灝……

玉暄眉頭擰緊,稚嫩的臉上浮出幾分不屬於這年紀的深沉。他不自覺地轉起指上的甲套,凝神思忖:

若是他們的國還在該有多好,天底下的男兒隨便挑,嫁妝珠寶要多少有多少,父王、母后定會拿七色絲編織嫁衣,再有寶馬香車,風風光光地將阿姐嫁出去,而如今她喜歡一個人都要思量半天。

若他們的國還在該多好。

**

入了府,小魚在花廳等了半晌,終於見到人來。孟青下步緩慢,臉色灰白,他穿著褐色長袍,削瘦的身子似門板,風吹就會動。

小魚見他請安,頗為恭敬。

孟青拱手回禮,隨後抬手請座。

“姑娘身子不適,還讓你特意跑一趟,孟某人在此先賠罪。”說著孟青又施一禮,客氣得分生。

每次看到他,小魚總會想起藍若,他們有幾分相像,都是飽讀詩書、氣質溫文之人,只是藍若會幫她,而孟青絕對不會,他來找她,必定不是善事。

小魚收回思緒莞爾道:“孟先生客氣了,有話不妨直言。”

孟青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刻意。

“其實也不算要緊事,一來是想問姑娘‘飛火流星’是否還有餘圖;二來是想找姑娘聊聊別的事。”

嘴上說不算要緊事,可說出來的話聽著都要緊。或許書生都這般,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總不是一回事。

小魚輕笑,回道:“‘飛火流星’的圖樣我全都給了,至於別的事孟先生也就別繞彎了。”

她的笑裡外三分假,就和孟青的客氣一樣。

除了公務,他們無私交,彼此不待見,能心平氣和的共飲一壺茶,也算件不容易的事。

孟青看著小魚,第一次認真的看。他都忘了她當初的可憐樣,而見到那雙眼便又記得了。楊逸單純,輕而易舉著了她的道,而他看得清她人皮下的妖型,對她頗為不屑。

孟青不是顯山露水之人,再怎麼厭惡,都是彬彬有禮,他問:“剛才王爺來兵庫,為飛火流星大發雷霆。我們按圖樣做得分毫不差,但總覺得缺少些什麼,姑娘可否略點一二?”

小魚聽後不語,嘴角淡角更是捉摸不透。飛火流星是藍若所繪,其實她並不知道圖樣中是否有少了什麼。藍若這個人,脾性難測,說不定繪圖時,他就成了邪物,有意推她一把。

“孟先生,你這般說難道不信我?”

小魚的語氣比底氣足,孟青從她眼裡找不到半絲心虛,她看起人來直勾勾的,大膽得近乎挑逗。

“不敢。”孟青拱手垂眸,“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想你比我在行。不過有一件我比姑娘明白,不知姑娘可否靜心聽孟某囉嗦?”

“我洗耳恭聽。”

孟青斂了笑,神色肅然,然後給小魚說了個故事。

“從前林子裡有三隻老虎,兩隻勤快一隻懶,豺狼野豹都笑那隻懶老虎,說‘你呀你,懶成這樣遲早餓死’,懶老虎不搭理,依舊打盹曬太陽,等另外兩隻老虎回來送給他吃。”

“日子久了,他的爪子鈍了,身子也肥了,連喘氣都費勁,然後它們又笑他‘瞧啊,這隻老虎不能動,咱們別怕他。’說完,豺狼野豹就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過去,然而第一天,少了一隻、第二天,少了一隻、第三天,豺狼野豹都不見了。另外兩隻老虎回來時,覺得奇怪就問‘豺狼呢?’懶老虎仍不搭理,其中一隻見他越來越沒威風,就想以後不必給他送食了,他每天少給一點,每天少給一點……到最後,他也不見了。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孟青笑得突兀,白牙森森。

“他們都在懶老虎的肚子裡呢,他爪子鈍了,身子肥了,可是牙還尖著,只是沒露出來罷了,他肚子餓了,連自家人都會吃。”

“你就是那隻被吃掉的老虎?”小魚彎起眼眸,笑得無邪。

孟青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不對,我是救他的那隻,可救得了第一次,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

小魚沉默不語,她沒見過胖老虎露牙,只見過鈍掉的爪子。

孟青又道:“那隻小老虎可笨著,聽了狐狸的話就想著造反。他也不想想,老虎怎麼能和狐狸在一塊兒?更何況狐狸的話不能信。”

小魚聽後眉頭微動,她每句話都是真心的,從沒想過騙他。而孟青不會信,他見識過她的狡猾,明白她的城府,楊逸怎能敵得地這妖?

孟青聽不到小魚回話,只好一字一頓嚴聲告知:“他們家只有他這棵獨苗,你別去害他。”

什麼時候喜歡成了害人了?小魚覺得好笑,忍俊不禁。她兩掌拍上桌子,猛撐起身,怒顏一轉又成了妖媚的笑。

“孟先生真會說故事,可惜我不愛聽。”

“不愛聽也得聽。”話落,孟青將一封書信擱到案上,上書楊父之名,下有楊逸之印。

“這信我沒幫他寄,我也不能寄。其父四十才得子,為他花去不少心血,你可明白其中後果?”

先是忠後是孝,忠孝二字便能將人壓得死死,誰能鬥得過天道倫常?

小魚啞然。終於拿捏到她一絲軟肋,孟青像是鬆了口氣。

“若你真的喜歡他、為他好,就離他遠些吧。姑娘可是從王府中出來的人,沒人能招惹。”

孟青誠心忠告,在意楊逸安危前程。小魚明白得很,可心中不甘逼得她無法低頭,她倔強地撐著半絲尊嚴,極輕蔑地哼笑一聲。

“孟先生,我累了。不陪你多聊,告辭。”

話落,她徑直離去。孟青沒見她懊喪,也沒見她悲憤,最後那一抹笑像是謎,令他不知所措。

離府之後,小魚又疲憊了幾分,她反覆咀嚼孟青的話,想要挑出反駁的地方卻敗下陣來。

孟青說得巧妙至極,每句話隱意其深,他打心眼裡看不起她,可是言行之間又顯得那般得體。她被他的話困住了,因為她是宋灝的阿五、周國的公主,而不是楊逸的小魚。她骯髒、狡詐,配不上單純憨直的他。

想到此處,小魚難過萬分,胃中突然翻湧,她忍不住嘔了下。玉暄出門正好撞見,以為她是病了,不禁關切問道:“阿姐,沒事吧?”

小魚拍撫胸口,笑著搖頭,輕描淡寫化去眉間悲色。

玉暄不信,不禁抱怨:“他們催得這麼般緊,莫非逼死人不成?”

小魚沒聽明白,不由問他:“誰來催過?”

玉暄抿起嘴,猶豫半晌才道:“王爺那邊來人了,說是圖樣給的不對。請你過去。”

小魚心裡一沉,隨即無奈輕笑。

“今天什麼日子?真是奇怪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請阿五入府,這牆似生了眼,她一到宋灝就知道了。阿五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出來。她略施粉黛掩住蒼白麵色,還特意換了身絳紫立領胡服,把自已包得死緊。

入王府時近晌午,入廳就見一桌美酒佳餚,像是有意候在那處。婢僕垂首侍立,模樣莊重。阿五往兩側看去,心想:眾目睽睽的,他應該還要這張臉。

阿五謝過引路小廝朝內走去。她如團火,燃得妖豔,宋灝側身恰巧看見。四目交錯,恍若昔日,只是那雙漂亮清眸沒了笑意,冷冷垂下。

阿五施禮,恭敬端莊。

宋灝抬手,輕聲道:“免了,我們這麼熟,你還客氣什麼。”

這話聽來大方,似乎還帶了弦外之音。語畢,他看向阿五,半眯的眸子似笑非笑。阿五也看著他,明眸如鏡,將他嬉皮冷冷地彈了回去。

“殿下找我過來,可是商議圖樣之事?”

她開門見山,不講情分。宋灝不答,張嘴就扯到別它。

“還未用飯?正好,坐下一塊兒吃。”

他請她入席,舉手投足彬彬有禮。見慣他倨傲,這倒讓阿五有些不自在,她猶豫半晌,之後還是給了幾分他臉面。

宋灝親手為她斟酒,細長手指持起玉壺,不疾不緩傾下幾分。

阿五盯著緩淌出壺口的瓊漿出了神,上次共飲好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她忍不住朝他看去,還是那張臉,微挑的長眼七分妖三分邪。

宋灝頓了手勢,鳳眸瞥向她的眼,阿五沒回避,依然直勾勾地看著。宋灝彎起眸,邪氣地笑問:“我的臉有這般好看?”

他似得意挑眉,阿五微微一笑。

他敬酒,阿五不肯碰杯。

宋灝道:“你不會在怕我在酒裡做手腳?那我先乾為敬。”

說著,他端起玉盞仰頭飲下,而後倒杯示盡。

阿五依舊不碰,只道:“殿下說圖樣不對,請問哪處圖樣?”

她就是個木頭,木訥生硬,張嘴咬不動,嚼還磕牙。宋灝擰眉,想當初的阿五水靈可人,如今還是這張臉,人卻不如從前。

宋灝放下玉盞起身,走到屏風旁停了步,側身見她沒跟來便招了下手。阿五思忖,起身上前,隨他身後入了側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