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是從來不缺人的地方。

在何鏘心裡，它是一個充滿矛盾的集合體。

消毒水氣味裡有著新生兒的啼哭與臨終老人的嘆息，看不到頭的長廊是生命的驛站，也是命運的渡口。這裡有著徹夜未眠的溫情守候，有著撕心裂肺的生死訣別，也有著病後重生的的新希望。那些在病痛中掙扎的靈魂，那些從死神手裡奪生命的身影，殘酷與希望交織，脆弱與堅韌共生。

“鴻醫生。”何鏘和周遊剛邁進門診部的大門，便迎面碰上了鴻飛，那個與洛丹陽師出同門的師哥，他的身影在醫院的人群中顯得有些疲憊而孤獨。

“何警官。”鴻飛微微點頭，目光在何鏘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周遊，眼神中透露出明顯的疏離與排斥，並未理會周遊。

“身體不舒服嗎？”鴻飛的聲音平靜，對何鏘表達著自己的關懷。

“沒有。”何鏘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十分不解，為何鴻飛總是對周遊抱有如此強烈的敵意。這種敵意不是那種表面化的厭惡，而是深入骨髓的排斥，好像兩人之間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那你們先忙。”鴻飛說完，便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鴻醫生。”何鏘突然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他們並不知道高康在哪個科室，於是連忙喊住了鴻飛，“您知道高康醫生是哪個科的嗎？”

何鏘無法看清鴻飛口罩下的神情，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鴻飛眼神的變化。

那一瞬間，鴻飛的眼神裡閃過一些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有厭惡，有猶豫，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怨恨。

“您認識他？”何鏘朝鴻飛問道。

“何止是認識。”鴻飛的語氣變得冰冷，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周遊身上，像是在審視著一個罪人，“周大隊長，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您不記得他了嗎？”

鴻飛的話讓周遊的眼中出現了一絲疑惑，接著是懊悔與愧疚，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並不美好的往事，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正在他腦子裡一點點地重新浮現。

“高康今天沒在醫院。”鴻飛留下這句話後，便朝醫院外走去，只留給兩人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何警官，有興趣的話可以出去聊聊。”

鴻飛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好像只是在呼喚好友進行交談。

陽光斜斜地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灑在乾淨整潔的白大褂褶皺間投下好看的光影。

何鏘第一次見到鴻飛摘下口罩的樣子，那是一張斯文儒雅的臉龐。

一雙濃眉如墨染般深邃，微微蹙起時帶著幾分不怒而威的嚴肅；鼻樑高挺卻不凌厲，彷彿是被歲月磨去了稜角，多了幾分溫和與內斂；唇畔帶著若有若無的梨渦，將秀氣與斯文完美地揉進了每一寸面容。

“鴻醫生，您對高康既然很熟悉的話，那您覺得這個人怎麼樣呢？”何鏘試圖從鴻飛口中瞭解更多關於高康的資訊，兇手的側寫畫像讓何鏘對這個發現死者，在醫療系統工作的醫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風流浪子。”

鴻飛輕輕吐出了這四個字，這似乎是他對高康的所有評價。可這簡單的四個字背後，不知道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高康是我研究生時的校友。”未等何鏘發問，鴻飛便主動說起了與高康的往事，那些記憶深刻卻不願提起的往事。

“我們雖然不是一個專業，但因為一起參加了學校的籃球俱樂部而相識。他性格開朗，長相帥氣，籃球也打得好，深受我們學校女生們的喜歡。久而久之，興趣愛好相同的我們也成為了好朋友。”鴻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懷念，那或許是他對曾經純真友誼唯一的回憶。

何鏘聚精會神地聽著鴻飛的描述，一旁的周遊卻無精打采，似乎還沉浸在某些往事中無法自拔。

“可跟他成為朋友，或許是我做的最錯誤的決定。”鴻飛的眼神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他盯著桌子上的咖啡杯，有些出神。

“後來一次與其他學校的籃球聯誼賽，我妹妹去給我加油助威。也就是那次機會，我妹妹認識了高康。因為高康與我的關係，兩人頻頻接觸，高康的健談開朗很快讓我妹妹對他產生了好感，兩個人也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我本以為高康成績優異，勤奮好學，也是可託付之人，便默許了兩人的事情。”鴻飛的聲音裡滿是後悔，那深深的愧疚之情盤踞了整張臉。

“可哪想到，跟高康在一起會害了我妹妹。”鴻飛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不難看出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壓抑。

“你妹妹她？”何鏘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死了。”

何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說到這裡時鴻飛抬頭看了周遊一眼，眼神裡有著極其濃烈的怨恨，那怨恨像是一把燃燒的火焰，想要將周遊整個人吞噬。

“剛開始時，高康對我妹妹無微不至，疼愛有加。但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他逐漸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個浪跡花叢的風流浪子。”鴻飛的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情，拳頭不自覺地到了一起。

“他開始在外邊沾花惹草，與各種女人約會，肆無忌憚地當著我妹妹的面跟別的女人調情。我妹妹想要跟他分手，他卻拍了我妹妹的私密照片，威脅我妹妹不準離開他。”

“我妹妹那麼單純，哪裡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情。她也不敢告訴我，害怕我擔心，害怕我會一時衝動做錯事。但她自己不知道用了多久做了個最蠢的決定，選擇拿著刀去找高康，想要警告高康把她的照片刪掉。”鴻飛苦笑著搖搖頭，滿是苦澀與無奈。

“可她哪裡是高康的對手，高康流連在各類女人之間，早就練成了不要臉的本事。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倒打一耙，往我妹妹身上潑髒水，在警察到了之後更是有恃無恐地羞辱我妹妹，刺激我妹妹，直到我妹妹失去理智拿著手裡的刀刺向了高康……”

鴻飛沒有再說下去，但何鏘已經猜到了後邊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侵害他人生命安全的致命傷害時，警察為了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一定會選擇擊斃鴻飛的妹妹。

把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鴻飛站起身來：“何警官，我不知道你找高康是什麼事情。但如果是跟女人有關的話，那高康一定脫不開聯絡。”

說完，鴻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咖啡館的盡頭，只留下何鏘和周遊坐在桌前，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周遊還是低著頭不發一語，眼神空洞而迷茫，臉上盡是愧疚之色。

“你怎麼了？”何鏘關切地問道。

周遊緩緩抬起頭，眼睛有些發紅，看著何鏘艱難地開口道：“打死他妹妹的那個警察，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