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鏘並未直接回應江禹哲的疑問，而是猛地轉頭，目露精光地看向佟涵之急切問道：“佟主任，案發現場可曾發現兇器？”
“沒有。” 佟涵之輕輕搖頭，眉頭微蹙。
“其實，這也是我不太認同此處為第一現場的緣由。倘若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兇手在這裡殺害受害者，砍下頭顱後，還得將兇器帶離現場。從死者頸部切口判斷，八成是大型鈍器，兇手帶著這般顯眼的兇器離開，豈不是太過招搖？”
“這可不一定。”
何鏘說著，大步流星邁向公廁門口，探身朝裡細細打量了兩眼，隨後迅速轉身，目光掃過眾人，問道：“這公廁是老式蹲坑，需人工定期清理糞坑，以免糞便堆積導致茅坑無法使用。佟主任，想必你們勘察現場時，並未發現清理廁所的工具吧？”
“是鐵鍬。”
佟涵之還未作答，周遊已脫口而出，緊接著，他目光直直地盯著何鏘，沉聲道：“你是想說，兇手用清潔工人清理廁所的鐵鍬砍下死者頭顱，將頭顱與屍體藏入糞坑後，假扮成社群工作人員，堂而皇之地帶著鐵鍬離開了案發現場？”
“沒錯。” 何鏘雙眼泛著精光，不斷掃視著周圍圍觀的群眾，“兇手必定對城中村極為熟悉，對城中村的地理環境也瞭如指掌。甚至，兇手可能就是城中村的一員，或者說他本身就是社群工作人員……”
何鏘的目光緩緩移至地上的屍體，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深邃。
“阿哲，立刻聯絡城中村物業管委會，查明公廁是否配備清潔工具，由誰負責。另外，把城中村社群管委會所有工作人員的資料都給我調出來，我要他們的全部資訊。”
周遊的聲音在何鏘話音落下的瞬間驟然響起，其中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激憤：“丁諾，聯絡轄區派出所，儘快確定死者身份資訊，梳理出他所有的人際關係，把與他相關的資料統統找出來。”
“我再帶人把糞坑徹底搜查一遍。” 佟涵之語畢，轉身再度鑽進公廁，那冷冰冰的臉龐很快被寬大的口罩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瞧不見絲毫情緒波動。
“洛主任，關於死者被切割頭顱時噴射血跡的問題……”
“組長放心。” 洛丹陽一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輔警將屍體抬上車，一邊回應道，“我會提取死者血液進行化驗，看看能否找出現場血跡稀少的原因。不過組長，我感覺死者的致命死因可能有些蹊蹺，不像是常見的死亡方式。”
猶豫片刻，洛丹陽終究還是將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我推測，死者或許是被糞便嗆死的……”
“什麼？”
不僅是周遊，連何鏘也被洛丹陽的話驚得瞪大了雙眼。
“組長，何顧問，這只是我目前的猜測。” 洛丹陽趕忙補充道，“具體情況，還得等解剖完屍體才能確定。”
“你先去忙。”
周遊目送洛丹陽離去後，環顧四周，除了在案發現場忙碌的民警和看熱鬧的群眾，身旁僅剩下何鏘。與剛才分析案件時的條理清晰截然不同，此刻揹著包的何鏘，神色間透著幾分茫然，像個初入職場、手足無措的小助理。
“楊隊長。” 周遊揚聲喚道，正像沒頭蒼蠅般在現場亂轉的楊珉聞聲，夾著個資料夾，火急火燎地奔到兩人跟前，氣喘吁吁地說道：“周隊，有何吩咐？咦？這是你新來的小助理？”
楊珉抬起頭，像打量稀罕物件似的，上上下下審視著何鏘。
“你好，楊隊長。” 何鏘臉上梨渦輕旋，友好地衝楊富珉笑道，“我是何鏘，剛調入異聞詭案組，往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原來是何顧問，失禮失禮。” 楊珉連忙賠笑，“久仰您的大名，您這次來到我們明城，能加入我們局，可真是……”
“行了。” 周遊打斷楊珉的客套，直截了當地問，“報案人呢？”
聽出周遊話裡的不不耐煩，楊珉趕忙回道：“報案人叫於杉月，是明城經濟學院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目前在宏海集團財務部實習。她租住在城中村，昨晚加班回家途中，肚子突然不舒服，才進了那公廁，誰能想到碰上這檔子事。孩子嚇得不輕，已經被帶回局裡了，你們要是想詢問她，回局裡就能找到。”
“那就麻煩楊隊長負責這裡的善後工作了。”
周遊對楊珉沒有絲毫客套，臉上掛著一絲勉強算得上禮貌的笑容：“還得勞駕楊隊長派人協助佟主任的工作，佟主任打算把所有糞坑都勘察一遍，任務艱鉅，煩請楊隊長多派些人手幫忙，好讓我們儘快破案。”
“那是自然。” 楊珉連連點頭，轉身便招呼手下忙碌起來。
看著楊珉對周遊這般畢恭畢敬，何鏘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笑意：“這楊珉雖說靠著資歷熬到了經偵隊隊長的位置，可在周遊這個渾身帶刺的毛頭小子面前，還真不敢耍威風。也不知周遊到底有啥能耐，能讓這些人對他既敬畏又百般恭維。”
“你打算自己走回去？”
不知何時，周遊已走到一輛白色大眾警用車旁，滿臉不耐煩地看著何鏘，何鏘那站在原地傻笑的模樣，是真的讓周遊喜歡不起來。
“我不認路，走不回去。” 何鏘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不顧周遊那吃人樣的眼神，大大咧咧地坐了進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周隊，多謝你肯帶上我。希望往後咱們能並肩作戰，先把這“糞坑殺人”的案子給破了。”
“我可沒接受你。” 周遊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急轉彎，讓何鏘心頭一抽，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把手。
“是杜局把你安排到異聞組，我只能聽從安排。不過我勸你，多做事少開口，別太自大，以為在國外破過幾個案子就了不起，這裡是中國，國外那一套在這兒未必行得通。”
“論自大，誰能比過你呀。”何鏘心裡暗暗想到，可他可不敢說出口，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那你可就錯了，從剛才的情況看，我對國內辦案也並不陌生，不然，也不能幫助周對您這麼快的鎖定一些線索資訊。”
“希望你想的真有用。” 周遊直接無視何鏘示好的微笑，臉上掛著生人勿近，冷冷諷刺道，“還有，你很愛笑？”
面對周遊的諷刺，何鏘非但沒生氣，臉上笑容反而愈發燦爛：“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周隊你該多笑笑，老是繃著臉，容易長皺紋……”
周遊一腳油門，車子如脫韁野馬般衝了出去，何鏘的話音瞬間淹沒在引擎的轟鳴聲中，只剩下耳邊呼嘯的風聲和腦袋裡傳來的眩暈感。
“嘔。”
車子穩穩停在異聞詭案組門前的空地上，何鏘推開車門，跑到一旁樹墩處嘔吐起來。原本清秀的小臉此刻慘白如紙，五官因難受緊緊皺在一起，強烈的眩暈感加上刺鼻的汽油味，讓向來暈車的何鏘備受折騰。
“暈車還這麼多話。”
一瓶水遞到何鏘面前，握著水瓶的修長手指上，清晰可見長短不一的傷疤，足見其主人平日裡經歷的驚險。
“謝謝。” 何鏘接過水，猛灌幾口，才稍稍緩解胸口的沉悶，緊接著脫口而出：“兇手應該不是激情殺人。若是激情殺人，現場怎會毫無爭吵打鬥的痕跡？哪怕只是口角，也會留下蛛絲馬跡。就像我多說了幾句，你都能急轉漂移把我弄吐，這太反常了，根本不像激情殺人的現場。”
“不是激情殺人，那就只能是謀殺。” 周遊聽著何鏘的話，眉頭緊鎖，“要是可以證實城中村公廁是案發現場，而非拋屍地，那兇手選在這種地方殺人，實在太詭異了。”
“這並非一等一的隱秘之地，而是人來人往的公廁，即便熟悉，對兇手而言也算不上絕對安全……” 何鏘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手裡的瓶蓋不知不覺被攥緊，“那就只能說明，這個公廁或者說這個城中村對兇手有著特殊意義。”
“組長，何顧問，你們倆咋還在這兒閒聊呢？” 丁諾的聲音突然響起，瞥了兩人一眼，接著說，“死者身份已經確認了。”
周遊接過丁諾遞來的照片，上面是一個西裝革履、梳著中分，看起來頗為斯文的男人。只可惜，如今這位精英男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屍體，原本還算帥氣的臉龐，也因糞便的侵蝕變得慘不忍睹。
“死者叫馮家偉，是明城土建局的會計。與妻子段惠結婚五年，膝下無子，家中還有位年過七旬的老母親。馮家偉是土生土長的明城人，母親眷戀老房子，所以一直沒拆遷搬走。夫妻二人多年來一直陪著母親住在老房子裡，而且馮家偉在社群居委會口碑極佳，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死者家就在城中村？”
“沒錯。”
周遊從丁諾手中拿過收集的馮家偉資料：“洛主任驗完屍後，聯絡家屬來認屍。”
“想不想一起去見見報案人？” 周遊打發走丁諾，轉頭看向何鏘，發出了見面以來的首個邀請。
何鏘眼中一亮，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當然想。”
暖色調燈光灑在寬敞的屋內，兩個年輕男人並排坐在桌子一側，神色各異。
桌子另一側，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孩。她有著細長的鵝蛋臉，化著淡妝，濃密長髮整齊地挽在腦後，身著一身得體的職場小西裝，盡顯青春靚麗的職場新秀風采。
可是此刻女孩臉上全然沒了往日的神采，臉色慘白，牙齒打著顫，肩膀瑟瑟發抖，手中捧著的熱水杯也晃個不停，杯子裡的水隨時都會灑出來一樣。
“別害怕。”
何鏘瞥了一眼身旁一臉嚴肅的周遊，覺得此刻還是自己先開口更為妥當：“我叫何鏘，是明城公安局異聞詭案組的顧問，這次請你來，主要是想了解你在案發現場發現被害人的經過。”
何鏘刻意避開屍體、公廁、糞坑等敏感詞彙，聲音輕柔、溫暖，試圖安撫於杉月的情緒。
於杉月抬起頭，看了何鏘一眼，眼中滿是恐懼，攥著紙杯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聲音顫抖著問道：“警官，我…… 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很快。” 何鏘給出肯定的答覆，像是給於杉月吃下一顆定心丸，“但我們非常需要你的配合，麻煩你講講昨晚的事。一結束，我們立刻安排人送你回家。”
“昨天晚上……” 於杉月舔了舔乾裂發白的嘴唇，“有怪物，有怪物，廁所裡有怪物！”
隨著聲音逐漸拔高，於杉月整個人變得有些狂躁，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身子前傾，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何鏘，大聲喊道：“警官，廁所裡有怪物！怪物殺人了！一定是怪物殺了人！”
“杉月，你先冷靜。”
何鏘被於杉月突如其來的嘶吼嚇了一跳，周遊趕緊示意旁邊的女警安撫於杉月坐下。
見於杉月接連灌了幾口水，神色逐漸恢復平靜。
何鏘這才繼續問道：“杉月，你真看到那個怪物了？”
“看到了！” 於杉月經過剛才的情緒宣洩，恐懼似乎消散了許多，“我在公廁上廁所時，看到了牆上它的影子。它又高又壯，頭上長著兩隻角，臉很長，還有一張馬嘴，一定是它，一定是它殺了人。”
於杉月語氣篤定，反覆強調自己看到的 “怪物”。看著她高度緊張的模樣，周遊和何鏘都不覺得她在編造故事。
“那你是怎麼發現死者的呢？” 這一直是周遊心中的疑惑，正常人上廁所，通常不會往糞坑裡瞧。
於杉月肩膀微微顫抖，回答道：“是門上…… 門上有段歌謠。歌謠的內容很嚇人，感覺有雙眼睛在暗處窺視自己，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就拿著手機，藉著手電筒的光四處檢視，然後在牆上看到了那個怪物的影子。”
何鏘示意女警給於杉月續上一杯熱水，接著問道：“那怪物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麼舉動？”
“沒有。” 於杉月搖搖頭，“我只看到怪物影子一閃而過，我再拿手機往下照時，就看到糞坑裡有雙眼睛盯著我。嚇得我跑出公廁，趕緊報了警。”
周遊見於杉月情緒漸穩，便伸手將馮家偉的照片放在桌上：“你認識死者嗎？”
“不…… 不認識。” 於杉月匆匆瞥了一眼照片，急忙搖頭否認，儘管只是一瞬，何鏘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她臉上閃過的一絲異樣。
“杉月，那你為何認定是怪物殺了他呢？” 何鏘並未點破於杉月的異常，而是指著照片問道。
“因為城中村有異聞傳說！”
“娘子娘子，慢跑慢跑；人血人血，喝了不飽；羊頭馬面，老嫗報道；吃人挖心，長生不老。”
於杉月目光遊移不定，嘴裡唸唸有詞，說出那段歌謠：“一定是老嫗，一定是老嫗！是老嫗殺人了，老嫗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