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夢。
何鏘踉蹌著跌回記憶的原點,那間反覆出現在他的夢裡,折磨他的肖家老宅。
與以往不同,這次一見面是握著菜刀赫然站在自己面前,與自己不足20公分的父親。他手裡血跡斑斑的菜刀上掛著半枚腫脹的眼泡,像被碾碎的焦糖色美瞳,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反光。
父親垂眸看著他,之前夢裡那癲狂的神色已褪成死水般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勾著一絲熟悉的、溫和的弧度,就像他記憶裡那個總會陪著他、支援他的父親一樣。
“爸?” 何鏘的聲音抖得厲害,像是一吹就要滅的蠟燭。
父親嘴唇翕動著,像是在說什麼。可喉結處的貫穿傷突然湧出血泡,隨著喉嚨的顫動咕咚咕咚地破裂,混雜著粘稠液體的氣泡炸開時,只餘下模糊的溼響。
破碎的聲帶裡不斷地擠出漏氣的嘶鳴,在何鏘的腦海中盤旋迴蕩。
何鏘攥緊拳頭往前挪了兩步,指尖顫抖著伸向父親的肩。卻在觸碰到的瞬間穿入一片虛無,那具軀體在他指縫間暈開,只剩冰冷的空氣裹著鐵鏽味的血腥。
“您到底想說什麼?”何鏘的聲音控制不住的在發顫,“爸!”
父親依舊望著他,嘴唇機械地一張一合,血珠順著下巴連成線,滴滴答答在浸透血汙的地板上。
何鏘目不轉睛盯著父親掛著碎肉的嘴唇,想要看的仔細些,再仔細些,可眼前的霧氣卻越來越濃,連父親模糊的輪廓都開始搖晃。
就在父親轉身要離開的剎那,何鏘快速的想要跟上去,卻被一灘溫熱的粘稠液體滑倒,腦袋撞上地板的瞬間,滿目的血色突然變成了無窮無盡的黑……
何鏘驚喘著睜開眼,雕花天花板映入眼簾。這是段家齊家三層小樓的臥室,隔壁床上的周遊正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何鏘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看了看手機上的四點多鐘,被噩夢驚醒睏意全消的他小心翼翼的摸索著給自己衝了杯咖啡,生怕吵醒疲憊的周遊。
躡手躡腳的推開門,何鏘端著咖啡走向三樓最東側的小露臺。
“這咖啡真香啊。”何鏘貪婪地抽動鼻子深吸了兩口咖啡的香氣,自言自語道,“這段村長還真的是什麼事都思考的事無鉅細,還貼心的在屋裡放了這麼好喝的咖啡,要不說人能做村長呢。”
“咦,你怎麼在這?”
何鏘腳下一頓,顯然沒料到會在露臺撞見叼著煙的宋穎瑩。
雪粒子撲簌簌落在她髮梢,燃了一半的香菸在指間明明滅滅。
宋穎瑩捻滅了手裡的煙,湊到了何鏘的面前:“何哥,你這端的什麼呀,好香呀。”
話音未落,她不客氣地端過何鏘手中的杯子,仰頭將咖啡一飲而盡,末了咂咂嘴:“痛快!謝啦何哥!”
何鏘無奈的笑了笑,自己只是聞了聞香氣,還沒來得及嚐嚐啥味道的,這丫頭先給喝了,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
“怎麼不多睡會?”
何鏘跟宋穎瑩一塊趴在露臺的欄杆上,看著還在紛紛揚揚下個不停的大雪。
“有點想家了。”宋穎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笑道,“這是我第一次留在外邊過年,還挺不適應的。”
“你不是這裡人?”
“定城人。”宋穎瑩說道,“跟淄城這個小村子一南一北,遠的很呢。”
何鏘心裡犯起了嘀咕:‘哪怕有些小孩子氣,可像宋穎瑩這個年紀就敢說敢做,敢打敢拼,有腦子也有行動力的女警,恐怕任何一個局裡都會搶著要,怎麼會選擇跑到這麼個鄉鎮派出所來呢?’
“很疑惑是吧?”宋穎瑩看到何鏘出神,笑道,“我是為了宇哥來的。”
何鏘再是一愣:“你對周遊……”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從宋穎瑩第一面見到周遊開始的熱情勁跟主動性,很難讓人不琢磨她對周遊有意思,連王宇那傢伙都甩了好幾次臉色了。如果不是忌諱兩人是明城來的,還拜託兩人破案子的話,恐怕王宇早就跟周遊來場激烈的對決了。
“噗——”
宋穎瑩笑道:“怎麼?連你都覺得我對周遊有意思啊?”
“我是對周組長有意思,但只是敬佩的那種意思。”宋穎瑩清澈的眼神裡蕩著清亮的光,“他在明城,乃至整個滬東省冷麵神探的外號可是出名的,你問問哪個小姑娘不崇拜他?”
“不過,只有崇拜,別的辦法也沒有。”
何鏘不解的問道:“那你幹嘛還要故意跟他那麼親熱?你沒看王所長的臉都黑了多少次了?你不怕他去找周遊幹架呀?”
“他才不會。”宋穎瑩撇撇嘴,臉上一副鬱悶的表情,“他才不會,他要是能分點心思在我身上,我就不會故意表現的對周組長那麼迷戀,故意氣他了。”
何鏘看著宋穎瑩那皺成一團的小臉,開口安慰道:“那你就主動主動唄,都為了他追到這偏僻地界來了,就不能再邁一步?”
“唉……”
宋穎瑩長嘆一口氣,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看著在自己的手心裡慢慢融化,成了亮晶晶的冰水。
“他從沒給過我好臉色,也沒說過一句軟和話,每天除了訓斥我就是教育我。萬一我捅破了窗戶紙,人家壓根沒那意思,我豈不是要找地縫鑽進去?”
宋穎瑩越說越苦悶:“何哥,人家也是個小姑娘的。雖然是野蠻的小姑娘,但也是要面子的!”
何鏘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王所長每次看到你對周遊那麼關心親密,那個臉比包公的臉還要黑,我都怕他上來哐哐給我們兩拳,你這還在這擔心他對你沒意思?你平時那些聰明勁都去哪了?”
“你要有平時你一半的野蠻勁。”何鏘打趣道,“指不定你倆現在連娃娃都有了。”
宋穎瑩嗔怪地瞪了何鏘一眼:“何哥,我發現你就愛欺負我,咋地,報復我對周組長的親密呀?”
還沒等何鏘反駁,宋穎瑩沒來由的打了個哈欠:“不行了,何哥,我得再去眯一覺了,二十分鐘也是覺呀。”
宋穎瑩說完,不再理會何鏘,打著哈欠朝屋內走去。
“這小丫頭片子……”
何鏘望著漫天飛雪,忽然低笑出聲,雪光映得他眉目柔和,喃喃自語:“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