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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涅盤

2001 年春節的爆竹碎屑還沒掃淨,餘市的天空就壓下了鉛灰色的雲。

祁同偉站在派出所門口,看著雪花如棉絮般飄落,想起母親常說的 "大寒大雪,殺豬過年"。

可此刻他盯著 bp 機上閃爍的紅色警報,心裡那點年味早被暴雪卷得無影無蹤。

"祁指!棚戶區東頭房頂塌了!"

小李的聲音從對講機裡炸出來,混著電流雜音。

祁同偉抓起二八大槓就往外衝,皮靴踩在初雪上發出 "咯吱" 聲,警服領口灌進的風雪讓他打了個寒顫。

趕到棚戶區時,眼前景象讓他倒抽涼氣:

低矮的磚瓦房像被壓彎的火柴盒,黑黢黢的房樑上堆著半人厚的積雪,牆縫裡滲出的雪水在零下十度的氣溫裡凍成冰稜,掛得滿牆都是。

一群孩子擠在漏雨的屋簷下,最小的那個抱著只三條腿的黑貓,鼻涕凍成了冰碴。

"都聽我說!"

祁同偉爬上廢石堆,揮舞著警帽,"氣象臺說還要下三天!這房子撐不住!"

他話音剛落,旁邊一間偏房 "咔嚓" 響了聲,房樑上的積雪塌了半邊。

拄拐的張大爺顫巍巍地搖頭:"這是我爺爺蓋的房,三代人住這兒,走了去哪兒?"

祁同偉跳下來,蹲在老人面前,雪花糊了他一脖子:"大爺,我小時候住土坯房,九八年暴雨,牆塌了半邊。我娘剛跑出來,房子就砸了。"

他指了指縮在奶奶懷裡的小女孩,"您看孩子們的手都凍裂了,忍心讓他們在這遭罪?"

正說著,"轟隆" 一聲巨響,西頭的牛棚頂整個塌了。

驚飛的麻雀撲稜稜撞在祁同偉肩上,他趁機大喊:"派出所有暖氣、有熱水,還有王大爺老伴蒸的饅頭!先去躲躲,雪停了我帶弟兄們幫您修房!"

王大爺帶著協警們趕到時,看見祁同偉正揹著癱瘓的李奶奶往警車挪,警服裡還揣著那隻三腿黑貓。

"你啊,就會攬事兒。"

老人嘟囔著,卻轉身幫孕婦拎包袱,棉鞋在雪地裡踩出深一腳淺一腳的印子。

派出所裡很快擠滿了人。

會議室的長桌拼起來當床鋪,煤爐燒得通紅,水壺 "咕嘟咕嘟" 響。

走廊裡,孩子們追著雪球跑,笑聲混著煤煙味,倒有了點過年的熱鬧。

祁同偉幫張奶奶鋪被褥時,發現小李正把女兒的糖果分給孩子,糖紙在昏暗的光線下亮晶晶的。

後半夜巡查時,他在樓梯間看見王大爺蹲在地上,用軍大衣裹著那個抱黑貓的女孩。

老人從懷裡摸出塊硬邦邦的糖,小心翼翼地剝了糖紙:"爺爺當年當偵察兵,就靠這糖熬過雪山。"

女孩把糖塞進祁同偉嘴裡,冰得他一哆嗦,卻嚐到了久違的甜味。

雪停那天,陽光把積雪照得刺眼。

祁同偉以為能喘口氣,卻在早點攤看見老陳趴在血泊裡。

老人斷了三根肋骨,手裡攥著半張紙:"他們說... 不讓告..."

那是半張拆遷協議,甲方簽字處蓋著 "宏遠地產" 的紅章。

祁同偉想起除夕在菜市場遇見的趙德龍,那傢伙拍著他肩膀塞煙,金錶在棉襖袖口晃得人眼暈。

"祁警官,以後多關照。" 當時他只覺得煙味嗆人,現在才明白那笑容裡藏著刀子。

三天後,又有三戶拒遷的居民被打進醫院。

祁同偉在重症監護室外,看著劉嬸被推進去時,她枯瘦的手抓著他警服:"他們帶著砍刀... 說再鬧就剁了我兒子..."

當晚王大爺把個牛皮紙袋推過來:"剛收到的,匿名。"

祁同偉開啟一看,裡面是幾張偷拍照片:黑衣壯漢揮著鋼管砸門,趙德龍站在遠處抽菸;還有盤錄影帶,畫面裡趙德龍往區局副局長劉建軍手裡塞紅包,背景是 "濱湖區公安局" 的銅牌。

"劉建軍是趙德龍表哥。"

王大爺點起旱菸,菸灰掉在祁同偉的調查報告上,"前年局裡聚餐,他還拍著你說 ' 年輕人要懂規矩 '。"

祁同偉想起那場飯局,劉建軍夾著茅臺說 "小祁是人才",轉頭就跟趙德龍碰杯。

他捏緊照片,指節發白:"我爸九三年礦難,礦上給了兩千塊封口費。我媽在政府門口跪了三天,最後連個說法都沒有。"

他抬頭看向王大爺,"現在我穿這身皮,要是連老百姓的炕頭都保不住,那跟礦上的黑心老闆有啥區別?"

老人沉默著,從抽屜裡拿出個布包:"這是我兒子的警服,他九八年抗洪犧牲前說,' 爸,幫我盯著點,別讓世道太髒 '。"

布包裡的警服洗得發白,肩章線都磨斷了,"你要查,我這把老骨頭陪你。"

春分那天,陽光曬化了最後一點殘雪。祁同偉剛整理好趙德龍涉黑的證據 —— 銀行流水、恐嚇錄音、劉建軍的受賄憑證,就接到了人事科電話。

"祁同偉同志,經研究決定,升任區局法制科科長,即日報到。" 電話裡的聲音公事公辦,卻讓祁同偉心裡一沉。

"這是明升暗降!"

王大爺把菸袋鍋砸在桌上,"劉建軍這是要把你支開,好讓趙德龍放手拆!"

祁同偉盯著調令上的紅章,想起昨天在停車場,趙德龍搖下車窗:"祁科長,聰明人要懂得進退。"

"我哪兒也不去。"

他把調令鎖進抽屜,連夜將證據打包成三個快遞,寄給省廳督導組、省紀委、還有《餘市晚報》的深度報道部。

封快遞時,小李在旁邊抹淚:"祁指,這要是惹惱了他們..."

"惹惱?"

祁同偉封箱的手沒停,"你忘了劉嬸兒子被打斷的腿?忘了棚戶區孩子凍裂的手?"

膠帶撕裂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臨走前那晚,他獨自爬上派出所後的土坡。

月光下,棚戶區像片起伏的黑海,遠處宏遠地產的廣告牌亮得晃眼,"城市更新" 四個大字在夜空中閃著冷光。

王大爺踩著露水過來,遞給他個布包:"給你裝了點咱轄區的土,想家了就聞聞。"

布包裡除了泥土,還有塊壓碎的茯苓餅,是他上次給王大爺買的。

離開那天,棚戶區的人自發來送他。

抱黑貓的小女孩踮著腳往他兜裡塞糖,糖紙在陽光下像只蝴蝶;劉嬸往他包裡裝了把紅棗,說 "補血";被救的孕婦抱著孩子,孩子手裡揮舞著褪色的小紅旗。

警車發動時,張大爺突然喊了聲:"祁警官!" 他轉身看見老人拄著拐,手裡舉著個紅布包:"這是我老伴醃的鹹菜,路上吃!"

車子開出巷口,祁同偉從後視鏡看見王大爺還站在原地,花白的頭髮在風裡飄著。

他摸出布包裡的泥土,聞著裡面混雜的煤煙和泥土味,忽然想起母親說的 "腳下有泥,心裡有底"。

三天後,省廳督導組空降餘市。

趙德龍涉黑團伙被端時,正帶著人拆張大爺的房子;

劉建軍在辦公室被帶走,抽屜裡還鎖著沒來得及銷燬的賬本。

電視裡播著新聞,祁同偉正在法制科整理新的案卷,bp 機突然響了,是小李發來的:"祁指,棚戶區的房修好了,孩子們在等你回來發糖。"

窗外,餘市的天空藍得像塊玻璃。

桌上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攤開著,他在 "濫用職權" 那頁畫了個紅圈,鋼筆尖在紙上留下深深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