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兩節的選修課都正常進行，一天下課前，謝清宴立於趙曜身側，墨色深衣的袖口垂落，露出一截修長的手腕。
他垂眸注視她撥絃的右手，目光沉靜如深潭。
"此處當用指力，而非腕力。"他忽然開口，聲音溫潤如玉。
趙曜指尖一頓，琴音戛然而止。
"你彈古箏時便有這習慣。"謝清宴虛點她的手腕，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本該手指發力的地方，你的手掌跟著跳動，這證明你用了腕力。"
他唇角微揚："這一點，你身旁的王同學應當深有體會——飛葉摘花的功夫，講究的便是手腕發力。"
“聽說你們入學前，他大展身手了一番？”
一旁的光繭中，王星衍指下的琴音未斷，只是微微側首，算是預設。
趙曜睜大眼睛："這你都知道？"
"先前見你搖指時，手臂發力也有偏差。"謝清宴廣袖輕拂，一縷靈力托起她的手腕做示範，"不過你年紀尚輕，改起來不難。"
秘境光暈在他眉宇間投下淺影，襯得那笑意愈發溫潤。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你從前的古箏老師，想必很慈愛？"
提起恩師，趙曜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孔老師最好了！每次上課都給我帶零食，我拿比賽第一時她笑得比我還開心。"
她眼睛笑成月牙像是回到了從前練琴的時光："我們古箏小班就屬我的獎勵最多，孔老師總說我是她的驕傲......"
說到興起，她連指法都忘了，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經過幾節課下來，趙曜放輕鬆了許多，謝清宴教導別的學生也是很專心盡責的。
謝清宴靜靜聽著，眼底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柔和。
就連王星衍的琴聲也不知何時停了，隔著光暈望向她神采飛揚的側臉。
"......要是能介紹你們認識就好了。"趙曜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絃，"也不知道孔老師現在......"
秘境中的星光似乎暗了一瞬。
謝清宴輕輕撥動她面前的琴絃，一縷清音盪開陰霾："福禍相依，不必過於憂心。"
他話鋒一轉："不過你的古琴指法，確實和古箏一脈相承——"
謝清宴執起趙曜的右手，指尖虛點在她的指節處。
"古琴指法最忌蠻力，講究'按令入木，彈欲斷絃'的巧勁。"
他先示範"勾"的指法："大指按弦時，要如'鷹隼俯衝'——"
他的拇指側鋒壓在琴絃上，指關節自然彎曲成弧形："第一關節不可塌陷，發力點在指腹與弦接觸的剎那。"
只見他拇指微微一頓，絃音便渾厚地漾開。
"關竅在此。"他輕託趙曜的拇指調整角度，"古箏戴甲，可用指甲正面觸弦，但古琴需以指肉抵弦，甲面與弦呈四十五度。"
說著將她指甲邊緣輕輕下壓，露出指腹淡粉色的肉。
轉到"挑"法時，他的食指像鶴喙般勾起："食指末節需挺立，中節作支點。"
忽然用指尖輕彈她蜷曲的指節："這裡僵了，力量應當像水珠從荷葉滾落——"
他的食指在弦上倏然一挑，音色清越透亮。
"至於名指按弦..."他忽然瞥向王星衍，"恰似摘葉手法。"
只見他無名指如蜻蜓點水般落在徽位，指尖微陷卻不壓死："要'按不過位'。"
絃音在他指下悠悠震顫，餘韻綿長。
趙曜試著模仿，卻聽琴絃"錚"的一聲悶響。
謝清宴輕笑："莫學你王同學的飛葉勁道。"
他頷首："你按徽時虎口太緊，這是彈古箏留下的舊習，古琴吟猱需‘松而不懈’——"
他虛握她的手腕示範："此處肌肉當如雲託月，三分力留七分餘韻。"
話音未落，謝清宴忽然將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帶著她完成一個完整的"吟"法動作。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包裹住她的手，力道恰到好處地引導著她的動作。
"感受到沒有？"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力從肩井到肘淵，至腕間已化去七分，最終落在指尖的，不過是一縷清風。"
趙曜不由自主地吞嚥了一下，口腔裡突然變得乾澀。
她悄悄往左逃離了一點，卻發現自己的手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禁錮，無法掙脫謝清宴的掌控。
她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心跳聲大得彷彿整個秘境都能聽見。
謝清宴似乎察覺到她的不適，低笑一聲："抱歉，我的教學風格是這樣的。"
他稍稍鬆開力道，卻仍沒鬆開手："別的同學，我也會這樣覆手、指引。畢竟語言上的指導再多，都不如親自握著你們的手來牽引感受。"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的王星衍，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我只好先教王同學，讓他幫我代為轉達。你看這樣可好？"
趙曜聞言，立刻慌亂地擺動那隻還能活動的左手，右手卻仍被謝清宴虛握著："啊，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師你...謝管事你..."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聲音越來越小："抱歉，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羞愧之下，她低下頭，將身體重新擺正，再也不敢做出任何逃離的動作。
王星衍的琴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他靜靜注視著這一幕，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絃，指節泛白。
眸光晦暗不明，卻終究沒有出聲打斷。
謝清宴繼續握著她的手示範："看，這個'吟'法的關鍵在於..."
他的聲音依然溫和有禮。
直到所有學生都散盡後，謝清宴廣袖一拂："今日功課——將《仙翁操》前三段，用方才教的發力方式重練百遍。"
他轉身時，袖中落下一物："對了，藏寶閣新進的龍眼蜜，據說..."
王星衍的琴絃突然發出一聲錚鳴。
"...甜度像極了人間的桂花糖。"謝清宴恍若未聞，身影已消失在秘境中。
趙曜捧著那罐蜂蜜，和王星衍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