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徐忠慶藉機來找鬱夫人,剛一進門,眼珠子都還沒怎麼對上,就看到先前還笑臉盈盈的鬱夫人突然臉色一沉,使勁往門外張望,徐忠慶心領神會的轉身,只見楊世雄邁著重步緊隨其後。
他尷尬的朝楊世雄點了點頭,心想這個時間二爺應該在外面才對。
“老徐,你怎麼來了?”楊世雄毫無防備的問道,徐忠慶反應極快,立刻在二爺面前坐下,循循善誘道:
“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哦,什麼事?”
見兩人開始談話,鬱夫人乘機迴避,其實躲在門外偷聽,她必須時刻掌握她身邊兩個男人的動向。
徐忠慶喝了口茶,略顯焦急的對楊世雄說:“你手中還有多少資產?”
被如此一問,二爺煞有介事的盯著徐忠慶,老奸巨猾的管家立刻自我否認道:“世雄你可別誤會,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只是擔心若安會私吞你的財產,想讓你留個心。”
“若安?怎麼會,老徐你想多了,他本來就是我侄子,咱們是一家人吶,那孩子不會有私心的。”
“不會有私心?”徐忠慶苦笑兩聲,道,“你沒見他一回家,一聲正兒八經的伯伯都沒叫過你,就開始清理家產,什麼賬房、庫房樣樣都親力親為,你還不知道吧,他今天早上已經把老趙和老吳他們趕出鹽莊了!”
“是嗎?據我所知若安不會如此魯莽行事的啊。”
“你對他還不瞭解,世雄,若安都離家八、九年了,對咱們早就沒感情了,況且,那孩子本來就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我看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的產業,免得到時候全都進了侄子手裡,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楊世雄稍稍皺眉,似乎無法想象若安會私吞家產,但聽徐忠慶說的有聲有色不無道理,當下犯了難。
徐忠慶進一步解釋道:“這樣吧,我們先把手裡有的資產存到洋行裡,這樣,就算他要動也動不了。世雄,你看呢?”
“可是⋯⋯”
“別可是了,都什麼時候了,等若安把家分清了就來不及了!”
“存到洋行裡是可以,但是最近我可能沒什麼時間。”
“這不還有我嗎?世雄,正好明天我去街上辦點事,要不我給你一起存了吧。”
“我得跟夫人商量下。”
“也行,不過世雄你可得記住,這件事只有咱們知道,千萬不能落到若安耳朵裡,連大太太和若寧也不能說。”
“這我當然知道。”
徐忠慶滿意的起身,就等著明天一早楊世雄把他那份資產全權交到自己手裡了。
“那我先告辭了,跟鬱夫人好好商量一下,明天出門前我還會再來的。”
楊世雄點頭稱是,便親自把徐忠慶送出了門。
他在回房的路上還沾沾自喜,沒想到這件事如此好辦,之前好幾次都在跟鬱夫人合計著怎麼把楊世雄手中的一部分資產搞到手,盤算了半天,沒想到今兒個如此輕而易舉的就把他忽悠住了。看來楊世雄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牆頭草,哪有風就往哪倒。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卻遲遲不見婉婷小姐出來,連她的丫頭小琴也沒瞧見,大太太催了若安一聲,讓他去她房裡看看,興許小姐在忙別的事情忘了吃飯。
沒等若安回答,若寧搶先一步站起來,嚷著說讓他去找她,結果被母親白了一眼。“你去做什麼?趕快坐下,若安,你去。”
“去什麼去,你們還不知道,人家已經病的起不來了。”插嘴的是雅欣,還氣鼓鼓的雙眼直瞥站在邊上的暮雪。
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舉動,大太太心急的問:“怎麼病了?怎麼回事啊,她怎麼沒說呢?”
“哼!還不都是拜暮雪所賜?是吧,暮雪?”
“怎麼又扯上暮雪了?”
“婉婷就是為了幫暮雪撿賬本,才跳到河裡摸了半天,結果就著涼了,為了不讓大家擔心所以才沒說,本來我也不知道她病了,今天白天去找她的時候才發現的。”
“有這回事?”大太太顯然吃驚不小,“暮雪,你怎麼也沒說?好了,別說了,我還是去看看她⋯⋯若安,你跟我一起去。”
暮雪畢恭畢敬的站在門邊,看著主人家一個一個焦急的從面前走過,當若安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頭埋的更低了,生怕接觸到他的眼神。
他卻彷彿讀懂了她內心的自責,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說了句:“別擔心,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直到晚上躺在被窩裡,暮雪還覺得被大少爺輕觸過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婉婷病懨懨的縮在被窩裡,臉色蒼白憔悴。儘管很多人來看過她,包括夫人、小姐、下人全都圍在她床邊,可她的視線始終空洞,大太太詢問她些什麼,她也只是有氣無力的應付了幾句,只有輪到若安來問她的時候,她的靈魂才得以附體。
儘管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她也知道他的關心只是出於禮節,可心裡卻依然似火在燒。
“你一天都沒吃過東西嗎?”他問。
她謹慎的回答:“吃過一點。”卻被小琴突然打斷道:“什麼嘛,只是勉強塞了幾口飯而已,還說吃過了?你看,沒吃完的飯還在那裡呢。”小琴指指旁邊的桌子,果然滿滿一碗飯還放在那裡。
“我不餓⋯⋯小琴,你不是說還有點手工活沒做完嗎?”
“唉,懂了懂了,我這就出去。”
小琴拖拉著雙腳走出門,屋子裡恢復死一般的寂靜,婉婷偏偏就喜歡這種寂靜,因為此刻,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你這幾天很忙嗎?怎麼忙到過來看我一眼的時間也沒有?”婉婷故作可憐的問他。
“家裡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
“還沒做好嗎?你別太累了,醫生說你的病⋯⋯”
“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他非但不施捨自己的關心,還冷冷的剝奪了別人關心他的權利。
婉婷滿目哀憐的望著他準備離去的身影,嗓音沙啞的近乎祈求:“你連看我一眼都覺得煩嗎?”
若安沒有回答她,她決定繼續追問下去:
“如果現在病倒在你面前的是那個叫暮雪的姑娘,你也會像對我這樣對她嗎?”
“你們不一樣。”
“是不一樣,因為你心裡只有她,她的一舉一動一分一毫都與眾不同,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你都不會在乎,既然你那麼喜歡她,你當初為什麼答應說要娶我,既然你做不到,為什麼要給我希望,你何不一走了之?反正你本來就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她扶著床沿,埋頭無聲落淚,只有顫抖的肩膀在揭示著這個內心孤單的女孩的哀傷。
可她還不足惜,她要說,她要把埋藏在心裡多年的委屈全都說出來。
“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很過分,你根本不把別人對你的感情當作一回事,我有時候真恨我自己,為什麼會喜歡像你這樣無情的人!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或許是我蠢,或許是我自作多情後知後覺,到現在才想清楚,你不是無情,而是隻對一個人死心塌地⋯⋯”婉婷流著淚抬起頭,望著若安的側影,幽幽的說,“我好羨慕她,我真希望我能變成她,能讓你多看我一眼也好⋯⋯真的不行嗎?連代替她喜歡你都不行?”
“沒人可以代替她。”
兩行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沒人可以代替她,難道一個出身高貴的大小姐連一個伺候人的丫頭都不如嗎?她究竟好到什麼地步,能讓楊若安那顆冰冷的心只為她堅定不移?
“為什麼⋯⋯為什麼你的眼裡只有她⋯⋯你喜歡她什麼⋯⋯你告訴我⋯⋯我可以學⋯⋯求你看看我⋯⋯若安⋯⋯你不要走⋯⋯”
她近乎呢喃的望著空空的房間,空曠的如同她此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