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娜在他輪椅前直直地跪下來。“先生，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她能感覺到疼痛，所以說話時緊緊咬著後槽牙，一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唇裡擠出來。

他焦急萬分。這個女孩為了保護他弄得傷痕累累，而自己只有被抓紅了的手腕和淋到咖啡的褲腳。

她的脊背和腰都受到棒子的擊打，摔跤的時候褲子擦破，裡面的人造面板撕裂，機器骨隱隱可見。有人一拳打在她臉上，一大塊淤青異常醒目。

長髮在混戰中被扯斷幾根，毛衣也拉得形變，但即使她跪在凜冽的寒風中，跪在冰冷的石板磚上，跪在主人憐憫痛心的目光裡，跪在遠遠湊熱鬧的店客的手機螢幕中，她都不後悔，也不羞恥，她只知道要守護眼前這個人，她唯一的主人。

時間過了一會，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至近，幾個警察從停靠在路邊的警車上匆忙下來，將瑞庚因和伊蓮娜抬上警車，留下幾個人在現場檢視。

他們坐在警局裡做筆錄。

這似乎是一起小混混當街尋釁滋事的案件。

幾個人當晚就被捉拿押回局裡，但偏偏少了那個帶頭騷擾挑釁的銀髮男人，瑞庚因一再強調罪魁禍首就是他，並且詳細描述他的樣貌和聲音。

警察調取街邊的監控，詭譎的是，無論是監控畫面還是拍攝該事件的幾個影片中，都沒有瑞庚因所指控的那個男人，攥著他下巴的銀髮男人面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且已經被帶回局裡。

目擊證人在夜裡難以看清滋事者的面容，所以僅憑瑞庚因的口述不足以當作證據。

那個“假冒”的銀髮男人在局裡哭爹喊娘，但幾個人商量好了似的，一致否定還有其他人參與了這起事件，除了他自己沒有男子是銀髮了。

證據嚴重缺乏，追捕那人的事不得不暫停。瑞庚因憤憤不平，究竟那個男人背後是怎樣一股勢力，能隻手遮天掩蓋罪證，幫助他修改了網路上甚至政府系統裡的監控畫面。

最後這幾個男子要支付相應的罰款，並拘留十五天。

瑞庚因坐在輪椅上握緊了拳頭，牙齒狠狠咬著下唇，直至沁出血絲。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倚靠在座位上的伊蓮娜，她的大腦未受損，所以眼神依舊明亮，只是身體的疼痛迫使她眉頭微皺。

“警察同志，我有一個想法。”瑞庚因鎮定地呼喚了警察。

“我的OAI應該具備儲存功能，如果調取她記憶裡的畫面，有一定機率找到那個男人。”

“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可是我們沒有抽調記憶的技術，需要去OAI本部公司。”某個警員表示贊同，“但您一定要這麼實踐嗎？可能到最後結果還是一樣的。”

聽到這話，瑞庚因愣愣地盯著他看了幾秒，“要，正好要帶她去OAI修復一下。”

“好的。明天早上我們會去接您。”

瑞庚因和伊蓮娜被警察送回家中。

伊蓮娜已經能夠站起來緩慢地走動了，“先生，我給你燒水。”

“別了，你趕緊回到盒子裡去，我自己可以的。”

“還有，謝謝你今天保護我。”瑞庚因用冷水洗了手和臉，又從冰箱裡拿了一個冰袋，回到伊蓮娜身邊，輕輕按上她的臉頰，“你就這樣舉著敷一敷，明天我帶你去看。”

他的聲音帶著寵溺的感覺，伊蓮娜的臉不知不覺地發燙了，“嗯。”

等到瑞庚因回到房間，關上門，他沒有躺下睡覺，而是倚著床拿出平板電腦，搜尋起OAI公司。

*******

康德路123號·雛菊

第二天早上七點，瑞庚因從床上爬起來，枕邊已經有衣物了。

他自己摸索著穿好，繼而緩緩支撐起身軀挪到床邊的輪椅上。

洗漱完畢後，他操控著輪椅來到餐桌旁邊。一杯熱乎乎的濃香四溢的咖啡，搭配有烤得金黃的吐司，有藍莓醬和巧克力作為塗抹的選擇，一個煎蛋和一條培根，外加整個獼猴桃，削皮切成小塊，放在玻璃盤中。

黑髮的女子站在廚房的窗邊，似乎為了掩蓋傷痕，今天她穿著寬鬆的外套和闊腿褲，一直長到腳裸，顯得整個人頎長苗條。

她正在插花，用花園裡任意綻放的野花把窗邊的白瓷花瓶裝飾，窗外正被深淺不一的黃與紅圍繞，秋意漸漸到了尾聲，許多葉子悄無聲息地飄零。

瑞庚因在餐桌上用餐，咬了幾口，偏過頭追隨她的背影，在咀嚼聲中，她悠悠然回首，於逆光中莞爾，頓時掃盡陰霾。

或許他自己都不曾清楚，那刻，他的嘴角也上揚了，湖藍色的眸子裡只有她，光輝燦爛。

九點，警察撥打了他的電話，已經在門外等他了。

瑞庚因和伊蓮娜坐上了他們的警車，駛向市中心。

警局早已聯絡了OAI負責人，要求協助調查。負責人也接到了瑞庚因的售後維修申請，修復工作在九點三十開始。

*******

OAI總部·翡冷翠大廈

警車停靠在公司專門的停車場。幾個警員從車上下來。

伊蓮娜推著瑞庚因。

翡冷翠大廈門前一排機器人做出歡迎的姿態，一個杏色頭髮穿著職業套裝的女子站在門口迎接，她雙手交叉放在腹部，臉上妝容得體，面帶微笑。

等到一行人靠近時，她主動上前，“各位警官，瑞庚因·麥爾博思先生，你們好。”

“我是負責帶你們前往修復的指派人員，我叫簡。請跟我來。”簡小姐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走在前面，帶領他們進了大廈。

翡冷翠大廈內部處處充滿先進氣息，隨時隨地控制溫度，溼度，光亮的裝置嵌在天花板上，空中飛翔的無人機，地面上滑動的機器人······

一切充滿生機，欣欣向榮但又協調有序，如同設定好的程式碼。

簡小姐帶著他們乘坐電梯到達十五層。

長長的走廊看不到頭，但大部分是實驗室，而且窗戶透明，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況。有研究人員穿著西服坐在會議桌上激烈地爭論著，面紅耳赤，唾沫亂飛；有穿著防護服拿著面罩製作機械的，包裹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有寬敞的車間，穿藍色制服的流水線機器工人，不斷加工商品······

瑞庚因和警官們一邊前進一邊環顧人工智慧巨頭的公司內部。

唯有伊蓮娜，只推著瑞庚因的輪椅，目不斜視，沉默不語。

不一會兒，簡小姐在一個工作室門前停住，站定了對身後的人說，笑眯眯的，“這邊就是接下來AI修復的地方了。麻煩稍等一下，我要通告。”

瑞庚因抬頭，門前果然有“修復間”的標牌。

簡小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雙腿併攏，一絲不苟。她用右手食指第二個關節敲門，敲在門把手正上方一個小黑點的位置，有節奏且停頓時長几乎相等地敲了三聲，然後收回手，開口，“我是簡，警官們和麥爾博思先生就在門口。”她的語速較慢，臉上也沒有了笑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過了幾秒，裡面傳來聲音，“進來吧。”

簡小姐這才開啟門。

伊蓮娜推著瑞庚因進入房間。映入眼簾的，有一個隔間，裡面是幾個穿著白色大褂的工作人員，他們都戴著口罩和特製眼鏡，看不清面龐，身邊的儀器顯得高階複雜。

坐在外面桌子上的是一個嬌小的身影，很明顯是一個女子。

她站起來，向簡小姐揮揮手，“你出去吧。”聲音甜美，年紀不大的樣子。

簡小姐鞠了一躬，立刻退出去還輕輕關上了門。

那個女子走近，把口罩和眼睛摘下來，一張鮮活明豔的臉出現，唇上是嫩撲撲的粉色，雙頰透著水蜜桃一般的色澤，笑起來自然大方，酒窩若隱若現，尤其是那頭粉色的捲髮垂腰，更顯靚麗。

她上前直接拉上伊蓮娜的手，伊蓮娜的外表是二十三歲的模樣，瑞庚因已經大三，二十一歲。這個女孩頂多也就二十歲。

她摸摸伊蓮娜的手，“是你受傷嗎？姐姐，你長得怎麼好看，誰弄傷你的臉的？”

“我···”伊蓮娜說不出來，但內心湧起一陣恐懼。

“您好，小姐，我們需要檢視伊蓮娜小姐記憶中儲存的昨晚一起事件的經過，請您協助。”一個女警官舉著證件對粉發女孩說。

“哎呀，別急嘛。”她搖搖頭，用右手一下一下地撫摸伊蓮娜的手，“等我們先給她檢查一遍，看看記憶體有沒有損壞。”

說完她就牽著伊蓮娜往隔間去了。

“先生，先生。”伊蓮娜忽的甩開她的手，踉蹌著跑回瑞庚因身後。

他明顯感覺到伊蓮娜在害怕，可是認識她這麼久以來，從未見過她有這般神情，這個女孩也有種莫名的詭異感。他伸手將伊蓮娜護在身後，目光與女孩相撞，“真的，由你來檢查嗎？”

粉色長髮的女生突然露出一個妖異的微笑。

“對啊，怎麼，你不放心嗎？”

“其實是我來修復。”一道極富磁性的嗓音響起，眾人聞聲望去，從隔間走出來一個男人，即使他全身上下包裹得嚴絲合縫，那種傲人瀟灑的風采不減半分，反而更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我叫羅德，這是工作證。這個女孩只是領導的女兒，嘴上說著要實習，但一點也不收斂性子，還是刁蠻任性。”

“各位警官，先生，實在抱歉。”他的眉毛彎彎，語調輕快，彷彿在笑。

“這裡是可以看到隔間裡的檢查情況的，請先生您放心。”羅德一邊說著，一邊給警察同志們安排座位，還給他們都倒上熱茶。

伊蓮娜沒動，“先生···”

“麥爾博思先生，讓伊蓮娜小姐儘快檢查吧，我們沒有時間再耽誤下去了。”一名男警官出聲。

他感到無端的心慌，但顧全大局，還是點頭，“伊蓮娜，你去吧。”

“我一直看著你，在外面陪伴你，等你出來。沒事的。”

伊蓮娜緩慢地移動步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隔間。

羅德在她之後也走入隔間，關上了門，那隔音效果極好，外面的人幾乎什麼也聽不到。

有兩個工作人員讓伊蓮娜躺在一張檯面上，她一直猶豫，直到羅德似乎講了什麼話，她才乖乖照辦。

粉發女孩戴了一副藍芽耳機，熟悉的聲音傳來，

“100號，服從我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