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兄弟三人面面相覷,顯然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閔悉見狀,起身:“你們兄弟可以先商量一下,我與兄長先出去透透氣。”
雲霽聞言配合起來,兩人出了廳堂,到外面去透氣。未出正月,尚是數九隆冬,十分嚴寒,說話都能呵出白氣。
好在天氣尚可,有薄薄冬陽,驅散了些許寒意。兩人站在庭院的陽光中曬暖,看看滿院子凋零的花木,看得出來,院子的花木都是精心佈置的,且都是名貴草木。院子的地面也用極其漂亮的鵝卵石鋪就,這些都不是北方的石頭,應該是從張居正江陵老家運來的。這個年代,哪怕是漕運過來,這成本也高到離譜了。
閔悉看著地上的石頭紋飾,喃喃道:“張家這麼講究,造這院子不知花了多少錢。”
雲霽說:“由奢入儉難。讓他們割捨這樣的榮華富貴,怕是有點困難。”
兩人都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嗣修從房裡出來:“明朗兄,我們都商議好了,請二位進屋說話。”
閔悉和雲霽重新進屋落座,張嗣修為他們斟茶:“請喝茶。”
閔悉也不繞圈子,直接問:“可有結論?”
張家兄弟沉默片刻,老大張敬修艱難開口:“我們商量好了,我們主動跟陛下請罪,請陛下責罰。兩位大人覺得如何?”
閔悉和雲霽對視一眼,閔悉開口:“主動請罪,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只是這樣一來,便坐實了張閣老違法亂紀的罪行。張閣老一生的功績將會名垂青史,你們願意讓他的清譽被汙損嗎?”
張家兄弟三人都沉默了,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時代,往先人身上潑髒水是極大的罪責,更何況是父親這樣偉大的人。
雲霽也說:“此法不妥,如若有心人追究起來,你們最後可能還是會難逃被徹查的命運,到時候不光是張閣老背了罵名,張家還是免不了被抄家流放。”
張嗣修急忙問:“那當如何?”
閔悉說:“以我之拙見,是建議幾位賢弟主動辭官歸隱,散盡家財,舉家搬遷回江陵老家,暫時避世不出。”
他這話一出口,張家兄弟臉色驟變,張敬修說:“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嗎?”
閔悉分析:“我知道,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幾位賢弟青春鼎盛,又都有不世之材,在朝中為官,前途不可限量。若就此捨棄前程,二十年苦讀付諸東流,屬實是可惜。但如若全家被查辦流放,那麼張家上下以後都絕了讀書入仕一途。”
雲霽補充:“張府以閣老的名義散盡家財,不僅能夠為閣老、也能為張家博得一個好名聲,全京城百姓都會盛讚閣老與幾位賢弟,如此朝廷上下便沒有再追究的理由,陛下更是不忍心再追究。如此你們可以全身而退,將來你們的兄弟和子侄都還可以繼續參加科考,以後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閔悉說:“你們回江陵後,如若無法維持生計,我和七哥可以資助你們。”
張敬修抬起手:“多謝二位美意,資助就不必了。回江陵老家,我們還不至於活不下去。”
張嗣修說:“此事關係重大,我們還得與母親商議一下才能定奪。”
閔悉點頭:“這是大事,的確需要好好商量一下。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儘快做好決定,至於具體如何做,屆時可以讓人來雲府尋我們商議。”
閔悉說完站了起來,雲霽也跟著起來,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了:“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急流勇退,韜光養晦,此乃大智慧。”
張家兄弟起身送客,恭敬拱手:“多謝大人提點!”
閔悉和雲霽離開之後,張家兄弟三人站在原處沉默許久,張懋修說:“大哥、二哥,我們真要按照他們說的那樣去做嗎?”
張敬修轉過身,看著兩位弟弟:“父親臨去之前,找我談過一次話,讓我多聽閔大人的建議。”
張嗣修和張懋修都十分不解:“為何?”說雲霽他們還能理解,畢竟他是一甲進士出身,深受父親重用,而閔悉不過是個舉人,連進士都沒中,在進都察院之前,還只是個鴻臚寺的閒散小官。
“我也疑惑過。父親說,閔大人見識非常人,他能揣摩上意,陛下對他最為信任。當初父親與陛下關係緊張,還是閔大人從中斡旋調解的。陛下性格剛愎,但願意聽他的勸誡。”
“當真?”兩個弟弟都十分驚訝。
張敬修點頭:“我本也不太相信這事。但這閔大人竟在這個時間登門拜訪,勸我們辭官,想是有他的道理。”
“那我們當真要辭官,並且散盡家財嗎?”張懋修想起自家兄弟幾人的前途,就覺得無比痛心,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張敬修沉默許久,然後閉目長嘆一口氣:“為了父親的清譽和張家滿門的前途,也許不得不這樣做!”
出了張府,上了馬車,閔悉才開口:“七哥,你說他們會答應嗎?”
雲霽搖頭:“不好說。”
“也是,要是我,肯定也舍不下這樣的榮華富貴。”這是從雲巔跌入地面的落差,誰能夠承受得住呢?但如果不捨得,那將會是從雲巔跌入地獄,只怕是以後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雲霽抬手拍拍閔悉的手背:“咱們已經規勸過了,如果他們自己不願意這樣做,那也就只能等以後真被彈劾查處的時候,咱們再去勸勸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