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確定的是，本心不是那麼好從的。

後來葉凡提著一塑膠碗的酒釀圓子，頂著滿頭烏雲回到了宿舍，在上樓的時候偶遇隔壁宿舍的郭巖，後者聳聳鼻子聞了聞飄散的酒釀香味，連連驚呼說好酒好酒。

“感覺他這個加了好多醪糟啊，比外面賣的那些兌水貨好得多，食堂的？”

“是啊，九塊。”葉凡說。

“靠，現在物價漲得這麼快嗎？上週看還說是四塊錢一碗……”郭巖繼續下樓，走到樓梯口拐角的時候，他嘴裡已經在開始痛罵第五琦不懂經濟瞎印新錢導致通貨膨脹短短一個星期物價飛漲125%丫還是人不是……。

葉凡當時一個眼到手不到，硬幣砸在桌上彈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鑽進了那邊打飯的人群當中。於是他顧不上喝剛打回來的酒釀圓子，顧不上它在桌子上繼續香醇誘人，趕緊跑過去撿硬幣——一方面他很想知道結果，另一方面他的生活費向來由他勤儉持家而又精打細算的二哥葉暉按月配給，因此他還沒有奢侈到能真的出手乾坤一擲揮金如土的地步，省下一塊錢來還能買根烤腸解饞呢。

可那硬幣被亂哄哄的人群一擠一搡，再加上不知道哪個手快的哥們捷足先登，早已不知去向。

而當葉凡思念著那根不翼而飛的烤腸走回桌邊的時候，發現他剛打的酒釀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連碗一起端走了。

桌子上留著張被勺子壓著的小條，上有打油詩一首：“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兄臺棄之如敝履，小可且飲長精神！”落款是一個“柳”字。

葉凡哭笑不得。

於是他只好又去打了一碗酒釀圓子，打包帶回宿舍慢慢喝。

因此講道理第五琦這是背了一口大黑鍋，不過郭巖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了他，過了幾年他真的開始不顧民生狂鑄新幣，結果米價一度飛昇到六七千一斗……不過這是後話。

“不是老大。”楊青月瞥了眼小條上的字跡。

“我也知道肯定不是，老大什麼時候這麼有文采了？”葉凡說。

“不光是這樣，”楊青月指出，“你看看這措辭，柳驚濤什麼時候管別人叫‘兄臺’管自己叫‘小可’過？如果是他留條子，後面不自稱‘你爹’或者‘你大爺’已經是屬於十分看得起你了……”

……

這段時間高三學生的感覺都是差不多的：天氣越來越涼，心裡越來越慌，被迫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

只有丁丁相對來說比較悠閒一點。

其實不必師孃唸叨，丁丁早已察覺到，葉凡已經很久沒再來王遺風家玩了。每次她懷著像抽盲盒般期待的心情按響師父家的門鈴，跑來開門的總是那個經常一副呆愣愣表情盯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師弟莫雨。

莫雨眼睛發直：“師姐來啦。”聲音介於通傳和自言自語之間。他無精打采地邊說邊走回桌邊坐下，嘴裡繼續低聲唸叨著“動態規劃”、“貪心”、“斐波那契”等一系列有關或者無關的詞彙。

“說了多少次了，把背挺起來，這樣以後會變成小駝子的。”師孃的手摸索著莫雨微微彎曲的脊樑，輕輕地拍了拍。

“一等獎。”師父介紹到莫雨時，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三個字。丁丁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王遺風眼中那轉瞬即逝的欣慰。

但丁丁也有些害怕起來，自己拿到了二等獎，距離莫雨的成就也僅僅只有一步之遙。以後她也會變成他那樣呆滯的瘋態麼？葉凡會喜歡一個“女瘋子”麼？

恍惚間，丁丁似乎站在一座荒島上，王遺風跟小莫雨在火堆邊拉扯玩耍，唯一不同的是小莫雨的眼神還挺靈動，他一邊推打著王遺風一邊嚷道：

“我不要學程式設計！我不要當小瘋子！”

然後王遺風一邊把一本《資料結構》硬塞進小莫雨懷裡，一邊怪笑著：

“一個老瘋子帶著一個小瘋子，有什麼不好？”

再然後，莫雨只好哭著翻開了書，一詞一句地讀下去，“連結串列”、“二叉樹”、“迪杰特斯拉”……

丁丁從幻想中回過神來，小瘋子這時正坐在餐桌邊啃著王遺風燉的牛尾巴，雙眼繼續直直地看著她，一眨也不眨。

……

“忙。”電話裡，葉凡慌忙回覆道。

丁丁無言地握緊了手機，電話另一邊隱約還能聽到模糊的女聲。

“那個……沒什麼事我掛了啊，我這兒還有事……”葉凡小心翼翼地說。

與此同時，電話那頭的女聲清晰地說道，“Enemy Double Kill”。

丁丁終於開了口。

“上次和你說的事，有考慮過嗎？”

“……”這次輪到葉凡沉默了。

“Ace.”電話那頭的女聲沉痛地說。

“好吧，我懂了。”丁丁嘆了口氣按下了掛機鍵。

放下手機，丁丁回望著莫雨呆滯的眼睛。

“師姐這算是，失戀了吧……”丁丁自言自語道。

一顆淚珠拖著隕星般的軌跡滑過她的面龐，淌過腮邊，在下頜上流連片刻，滴下去打在紙杯上。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莫雨眨了眨眼，彷彿是被眼淚的反光刺激了一下，或者是外面聽起來悶悶的雷聲終於震得他回了神。

他第一次伸出手拍了拍丁丁的肩膀：“師姐，別哭。”

而在幾公里外，一個小學校破爛的宿舍樓中一片狼藉的房間裡，葉凡正操作著他的破敗之王頭鐵地走向上路，滿腦子就只擔心著他那0/7/3的可憐戰績。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一個麻煩已經被他消極地解決了，從此那個叫丁丁的女生便不會再出現在他的故事裡。

窗外，隱約雷鳴，陰霾天空。

風雨來兮，君將留？

這次的答案卻是否定的。很多時候一廂情願並不能成事，感情也不是付出了就能有回報。

人魚公主把舌頭割了下來，又把魚尾割成好看的雙腿去見她的王子，假如王子終於知道了真相和她在一起了，那麼本來與他彼此相愛的人類公主又該怎麼辦呢？

“不，嚴格地說，首先你跟小婉那時並不是彼此相愛，其次你也並不是王子，王子可以選擇我全都要，但你不行。”多年以後劍大天寶八屆的一次聚餐上，楊青月打著酒嗝解答著葉凡那遲到的疑惑。

“扯淡，方乾那個老傢伙不也是走了‘我全都要’的路線，他也不是什麼王子。”柳驚濤嗤之以鼻。

“所以後來他不就讓人錘了拋妻棄子生活作風有問題給趕下臺，然後換東方校長接盤了嗎？”楊青月說。

“沒聽說嗎，東方校長就是老方當年棄的那個子……”素有“八卦王”之稱的王玄硯倒了杯酒就加入了討論。

……

畢竟，人的壽命不過百年，青春更是隻有寥寥數載，這就從本質上決定了她是不會一直等下去的。

況且結合葉凡當時的情況來看，就算丁丁最後把自己活活等成一塊望夫石，葉凡跟唐小婉那邊也不見得就能有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