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明豔又熾烈，從藏書閣二層的窗欞外帶到了窗邊的桌案之上，在這個季節溫度正好，入屋並不讓人覺得煩躁，倒是看得讓人心裡生出幾分暖和與愜意。

幾日前山內倒了一波春寒，別的小弟子們瞧著並無太大感覺，但嵐岫實打實感到了些許冷意。

於是她在等年肖肖落子的間隙裡往窗邊挪過去了一點，懶懶地倚著桌沿蹭一點日光暖和。

年肖肖此時正一手夾持著書頁，一手摩挲著黑棋，神色異常認真，在書頁與棋盤之間巡視。

撇開一些殘本不計，藏書閣四層完本雜書仍然不少。只有傳聞未見實物的靈植仙草相關記載有，稀奇古怪的舊時靈器詳解有，人間王侯輪轉、雜史文化也有，甚至讓年肖肖找到了一本《棋經》。

他在一本正經對著書，邊下邊學。

嵐岫的下棋風格和本人極像，明明落子的模樣相當隨性，卻又總在後期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派上用場，幾次以後便惹得年肖肖小心謹慎了不少。

本來年肖肖落子便總猶豫拖延，這下更是步步總要參照書冊描述，斟酌落點，下得便更慢。

嵐岫既不心急也不催促，手半支著腦袋，任他磨蹭斟酌，隻眼眸微垂望著棋盤邊緣發呆。

這種暖和透著一種懶散的意味，輕易勾出了她的睏意。

眼前的棋局已然接近尾聲，黑白二色的棋子遍佈棋盤，一眼掃過去倒是看不出誰優誰劣。

書中所教方法多少是有點用的，勉強讓年肖肖有了些許還手之力。當然還有一半得歸功於近幾日嵐岫總在拉他下棋，是生生練出來的長進。

“小師姐，我覺得這局大約成死局了……”年肖肖猶豫了很久落了一子，又默默掃視了一遍棋盤，才抬眼看向嵐岫。

然而嵐岫已經半闔了眼，還在淺眠之中手臂脫了力，順勢趴到了桌面換了個舒服姿勢，偏臉半枕著手臂。

於是年肖肖默默把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

反正這局棋已經下死了，他又不敢去打擾小師姐小憩。

幾日下來，年肖肖已逐漸對小師姐這般的閒散態度習以為常，反正長老不問、宗內無人能管，他便也權當不知。

甚至在這種時候，他還會順手收拾一下被嵐岫碰歪的書冊，給理好放到另一邊去，然後從容放下《棋經》，換成平日在練的靈陣圖法繼續研究。

桌邊經過一個雜修院的弟子，瞥到這邊桌案的情形後腳步微頓，低聲跟年肖肖打了個招呼：“年師兄，又在陪……浪費時間？”

中間省去的是對嵐岫的稱呼。撇開長老與親傳不論，除了年肖肖，宗內弟子壓根沒誰會正兒八經稱呼這位小師姐，總有各種綽號稱呼代指，反正不大好聽。

年肖肖耳尖有些泛紅，心虛地衝同門豎了根食指在唇邊，低低“噓”了一聲。

沒有旁人注意到還好，被人察覺自己也趁機偷了懶，年肖肖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有些艱難地辯解了一句：“不算浪費時間啦……畢竟是小師姐。”

那名弟子對年肖肖倒沒太大意見，也不難為他，拍了下肩便帶著經卷下了樓。

年肖肖輕輕呼了口氣，連忙迫使自己注意力集中回陣法圖之上。

大約是心思太雜，他並未注意到樓下的人聲動靜。

那是宋歲始一慣溫和的嗓音，在跟閣前灑掃的小弟子問話：“嵐岫是不是在藏書閣用功？我聽說她最近常和寧長老新收的弟子一併修煉。”

莫夕離就立在宋歲始身旁，手裡還鬆鬆捏了張信紙，神色放鬆緩和，唇角還微微上翹，瞧著心情相當不錯。

小弟子眼珠微動，似是想瞥身後的閣門一眼，又生生頓住，有些含糊答道：“是，我上次還瞧見年師兄陪她下棋呢……”

他也算看不慣嵐岫耽誤年肖肖修煉的那幫小弟子之一，有心想跟大師姐告狀，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合適些，憋得難受。

畢竟如今宗內所剩的小弟子們要麼道心穩固心繫宗門大道，不在乎先前小師姐如何，要麼差一些也算是認死理的死心眼。

他們又想讓師兄師姐們看清嵐岫的本性，又不想年肖肖也因此受牽連挨罰。

莫夕離有些奇怪：“下棋？是在研究陣法麼？”

宋歲始始終面帶溫柔笑意，瞧小弟子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模樣，順口安撫了一句：“不用緊張，只是路過想起來瞧瞧。如果小師妹在和人討論修煉的話，我們是不是別去打擾好些？”

她後一句出口時偏了臉，是在問莫夕離。

莫夕離也是這麼想的，但話沒出口，閣門前便走出來了一名弟子，遠遠衝她們喊了聲：“大師姐！三師姐！你們找年師兄他們嗎？他們在二樓呢，年師兄連帶著小師姐那份一併修煉呢。”

宋歲始被他這話弄得莫名，但閣前的小弟子則是眼前一亮，故作不經意地接話抱怨：“哎！年師兄還能替小師姐修煉了？小師姐又在偷懶睡覺吧。”

“可別亂說，我們哪有小師姐厲害，睡覺也是修行吧。”

“行行，反正總比鬧藏書閣好……”

兩個小弟子的話術很拙劣，但其中對嵐岫的嫌惡之意實在明顯。莫夕離與宋歲始對視一眼，乾脆推開了藏書閣門親自去瞧。

兩人步子都不慢，從閣門到書閣二樓壓根不費什麼功夫。

年肖肖發覺二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這實心眼的孩子被同門問一句都心虛得不行，直面幾位師姐時更是慌張無措。

但他倒是算仗義，還想著要給小師姐兜底打掩護。只是心急之下又有些束手無策，還不小心碰翻了自己擱在桌邊的靈筆，骨碌碌滾去了嵐岫那邊。

恰巧今日嵐岫摸書冊等他時連帶摸出了通靈卷，先前又隨手丟在桌案之上。年肖肖先前收拾桌案時知這是師姐的靈器，並不敢碰，此時正大剌剌癱在嵐岫手邊，相撞之下生出了通往秘境的陣門。

年肖肖愣了一下，然後在宋歲始二人即將繞過書架前一秒手下一抽搐，將半夢半醒之間的嵐岫以及她的靈通卷一併掃進了陣門之類，還慌張道了句：“師姐，你躲一下！”

嵐岫還沒醒透，眸光茫然地看著陣門外的年肖肖手忙腳亂的模樣，還在陣門閉合的一瞬瞥到了正由書架後繞出的身影。

莫夕離嘴角微抽地看著細縫閉合消失無蹤，以及年肖肖一下立得筆直，連著脖頸全紅，口不擇言在說什麼“師姐怎麼來了”和“我一人在閣中不小心生了陣法”之類。

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不如別整這一出。

這算是把嵐岫透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