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找到山廟院子裡的時候，月亮剛走到最頂上。

整座山廟寂寥安靜，彷彿先從從沒有人在這裡停過。

但他甚至連廟門都沒進去看一眼，很快就鎖定了先前發出刺眼白光的雲杉木旁。

高枝上的雪雀忽然睜了眼，在夜色中衝晏初低低地“啾”了一聲。

晏初一手握著他那柄漂亮的靈劍，盯著雲杉木與院牆的裂縫交接處蹙起了眉，唇線抿得微微往下，滿臉寒氣。

他挑轉了一下劍尖，向著裂隙之間打去一道凌厲氣勁。於是白光再現，晏初閉了下眼，運轉著體內氣勁抵禦了迎面彌散過來的白霧。

沒有什麼擾人的聲音貼著他吵嚷不休，但晏初睜眼的時候，卻在迷霧之中看見了一道清亮的人影。

生著雲杉木的石壁洞穴內並未遭受絲毫震動。

嵐岫捏著筆在心魔小姑娘身上試了又試，直到把對方眼淚都快氣出來了，才勉為其難收了手。

自從心魔小姑娘出現之後，周圍的迷霧便淺淡了許多，溫度也一降再降。

剛才嵐岫還因為一通折騰覺得熱，脫掉了厚實外袍，這會又不得不把袍子撿回來乖乖穿好。

她掃了一眼周圍，搓著手輕輕呼著氣，又伸手戳了下心魔小姑娘：“你之前不是挺能說的嗎？聊聊天唄。”

心魔小姑娘縮了下肩，把臉撇開一邊，寧願對著黑漆漆的石壁也不想再看嵐岫一眼，渾身上下大寫的拒絕。

但嵐岫完全不管，又改成拽了拽她的一縷頭髮，自顧自問道：“不說出口說說入口唄？如果再有人進來，也會站在這跟我們搶地盤嗎？”

明明把人綁的嚴嚴實實著威脅，她還好意思說“們”。

這回換成心魔小姑娘被騷擾得煩不勝煩，逼不得已回了句：“不可能，就是並肩闖入的人都會在進來的一瞬間被拆散轉到不同的地方，你甚至根本察覺不到身邊人是什麼時候換的。”

嵐岫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又問：“不是說是靠偷聽別人想法改樣子嗎？”

“都是幻境，有差嗎？”小姑娘很氣地嗆她，“扮相也是挑能騙人的模樣扮啊，我看著很傻嗎？”

嵐岫看著她的臉，眯著眼睛笑了一下。

小姑娘：“……”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看不出你在笑我嗎？！

嵐岫一不小心把人又氣了一遍，之後再也撬不開心魔小姑娘的嘴，問不出絲毫新線索。

被困在這片地方出不去，外人又進不來，往好了想可以暫時不用擔心探靈穿幫之類的事，但壞處是這裡同樣不是什麼能好好想事情的地方。

嵐岫還是掏出了那支破陣筆，改成沿著石壁一路畫過去。可惜哪怕她繞上三兩圈，破陣筆都跟失了靈一樣，周遭環境也沒有絲毫變化。

上空漆黑一片，見不到頂。

在這樣的地方待久了，非常容易混淆時間，也容易讓人愈發焦躁。

之前嵐岫還能就著這麼個環境閉目休息，這會連心神都開始不斷躁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什麼影響。

嵐岫原地站著思索了一會，還是決定回頭繼續去磨一磨心魔小姑娘，儘快尋找出去的路。

也許是因為隔著薄霧，在極偶爾的一瞬間，嵐岫似乎有種對面那個被自己綁手束身，眼眶紅紅的小姑娘才是一不小心誤闖禁制內的活人。

明明她也識破了幻相，但二人卻能在這片封閉的空間裡保持著微妙持續的共存。明明她手上捏著法器，卻四處碰壁，尋遍了每一處角落都找不到離開的口子。

難道她才是不該存在的靈魄嗎？

嵐岫眼裡的光有些散，嘴唇漸漸抿成一條繃直的線，靜靜立在小姑娘面前。

那股幽幽的冷香似乎再一次瀰漫了開來。

連帶著小姑娘的身軀也變得若隱若現，十分不真切了起來。

嵐岫垂眸看著小姑娘的身影消散，迷霧又冷又潮，通通迎面朝她襲來。

本來就是幻象，所求不過是為了勾出她心底的慌亂無措。

嵐岫知道自己確實很大心臟，莫名其妙穿了異世不慌，差點被靈火燒了不慌，被看出不是本身的時候，她同樣神情自若，還一路把自己送到了這麼個地方。

但其實只是反射弧長了一點而已。

她背對著心魔小姑娘時，心裡五味繁雜，終於沒能壓住那些繁雜的心緒，不受控制的翻湧上來，然後被對方察覺勾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該更狠心一點的，捆著對方的一瞬，她就該直接乾脆利落一些，把對方脖子擰了。

在這麼一個無人的境地裡，自以為是地找著一點好像擁有活人氣息的東西陪著自己緩解孤獨，實在牽強又愚蠢。

還是高估了自己啊。

嵐岫仰起頭，迷霧似乎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逐漸讓她感覺窒息。

然後她忽而看見了自己額頭上方的白色花紋。

一道小小的光團繞著那個花紋，輕輕地和她說：“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吧。”

嵐岫的心神忽然清明瞭一瞬，接著嗤笑了一聲。

她反手捏著破陣筆，艱難地抬起手，在半空的花紋處劃了一道。

對方和她僵持這麼久，不就是想搶佔她的身體離開這兒嗎？都是一樣的目的，而對方知道的線索辦法顯然比她更多一些。

嵐岫向來是很敢挺而走險的人。

左右不過再死一次，她虧不了什麼。但即便如此，只要有星點可能，她也要自己來選擇。

她聽見了如同逃離長老殿禁制時別無二致的玻璃碎響。

那一瞬間恍若天光大亮。嵐岫呼吸一鬆，那股窒息感頃刻間退散乾淨，空氣中的幽幽冷香縈繞不止，將劇烈動盪的心魂緩緩撫平。

然後她轉臉看見了晏初。

對方不知碰到了什麼難纏的玩意，右臂的衣袖被劃破一大口子，殷紅血液從破口湧出，沿著手臂肌肉的線條一路滲下。

他手裡緊攥著劍柄，利刃出鞘，手背上青筋分明，看得出來使了很大的勁。

晏初眼睫輕輕一顫，撩起眼皮失神地看向了嵐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