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雪聽她此言，久遠模湖的記憶慢慢變得清晰明瞭，十五歲的她早已才情滿滿，揮筆成詩，出口成章，連爺爺都稱讚她天資聰穎。

當她第一次見到冬日裡迎寒初綻的梅花，便覺得像極了自己，映雪而生，香嫩魂冷，骨格奇絕。她揮筆寫下這首《梅》，以這孤高的梅花喻己，不折服於世間萬物，任他桃李春風，百花爭豔，無一朵有她分半神韻。

她也曾一身傲骨不服塵俗，只可惜終是敗於塵俗，她入了宮，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自己。

“不如歸去，閬苑有個人憶。”葉瀟瀟輕念著詩文的最後一句，“不知這作詩之人最後可有歸去？繁華散盡，世俗紛爭最後所求不過有人憶。”

葉瀟瀟輕嘆口氣，面上無盡的傷感，可餘光卻觀察著賢妃的表情，這首詩顯然勾起她的往事回憶。

可能女子和男子審視的點往往不同，夜江粼提及此時只是感嘆她才情不復當初，而葉瀟瀟卻總在想，到底是什麼會讓一個女子的心境發生這麼大的改變？

不僅僅只是這深宮庭院。

從面上來看，賢妃和婉嬪皆是面善溫婉的女子，可葉瀟瀟明白，賢妃的骨子裡的清高不輸皇后分毫，一個是流於表面，一個是刻於骨血。

“姐姐。”見賢妃神情恍然，婉嬪輕聲喚了聲，從她二人方才所言已然猜到事情緣由。

這首《梅》恐是出自賢妃之手。

聰明的人總是會在適時的時候裝傻，婉嬪關切地問道：“姐姐可是身體不適？這冬日寒冷，還是要多加註意。”

蘇映雪澹澹地推開了她拉著自己胳膊的手，輕撫著額頭，“出來久了，確實有些疲乏，我便先回去了，你們若是倦了可自行回去，不必等我的。”

“姐姐回去好生歇息一下，身體要緊。”婉嬪柔聲道，目送著她離開了，又轉過頭衝葉瀟瀟甜甜一笑，親暱地挽上了她的胳膊，“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葉瀟瀟有些不太適應她突如其來地親近，但被她拉著也不好意思推開，姐姐提醒過她這婉嬪並非善類，但她至今沒看出婉嬪有何惡意，除了和賢妃走得近。

夜江粼說，婉嬪同她一樣是庶出的女兒，朱家是商賈之家，先祖靠經商貿易慢慢富庶，後先帝征戰之時朱家傾囊相助，待凱旋之時特封高義伯爵位，且允許世襲。

朱家自此躋身帝京的名流，只可惜是個末流，真正的世家瞧不起朱家的商賈出身，即使爵位在身也改變不了。只是朱家財大氣粗，自身解決不了的問題往往可以用錢財解決。

故而也有世家同朱家交好，夜江粼繼位後也是立朱家女兒為嬪，賜字婉，一個庶女，夜江粼也算是給足了朱家面子，朱家自此依附上了皇室。

婉嬪於朱家，是維繫兩者關係的紐帶，也是皇族同朱家友好的象徵，那麼婉嬪她自己對此又作何感想呢？

為了家族利益犧牲，她是否是心甘情願？

“為何如此看我？”察覺到葉瀟瀟異樣的目光，婉嬪和聲問她。

“沒事。”葉瀟瀟笑著搖頭，“只是覺得娘娘的氣質格外溫婉，比這陽光還和煦幾分。”

“瞧你你不禁人長得好看，連話也說得如此好聽。”婉嬪嗔道。

葉瀟瀟笑了笑，“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婉嬪挽著她胳膊的手往下滑了幾分，觸及到一個微微冰涼的東西，輕呀了一聲，抬起她的手腕，一隻白玉鐲鬆鬆垮垮地掛於腕上，那鐲子玉質清透，泛著澹澹的光華。

“我說是什麼，原來是個玉鐲。”婉嬪手指輕撫過那玉鐲，“這玉鐲是好看，但冬天戴著難免會有幾分冰冷，終不及夏日那般清涼舒適。”

葉瀟瀟看了一眼，這還是她剛入宮時皇后送來的賀禮，紅珊讓她戴上的，後來就沒有摘下，她也戴習慣了。

“皇后娘娘送的，戴久了便習慣了。”葉瀟瀟澹澹地回道，“我記得，娘娘也送過一隻玉鐲，不過是翠玉的，顏色比這白玉更喜人一些。”

葉瀟瀟當時還挺喜歡那翡翠玉鐲的，只是紅珊一再要求她戴這隻白玉的，那鐲子應該是被紅珊收了起來，再沒碰過。

“妹妹記性可真好，我都忘了自己是何時送的禮。”婉嬪笑道，“以後若有機會，戴上給姐姐瞧瞧，那些珠玉寶石遇上美人才方顯華貴。”

葉瀟瀟也只是報以微笑，“有機會一定。”

同婉嬪相處，確實讓人很舒服，她懂察言觀色，又會說話，禮節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讓人挑不出任何問題。

可越是完美越是讓人覺得哪裡不對。

眼看到了午膳時間，婉嬪提議，“妹妹今日不如到我那裡用膳。”

她盛情難卻，葉瀟瀟推辭不掉，便隨她同去。

這雨猩宮，葉瀟瀟還是第一次來，婉嬪宮內的裝飾打扮同她本人一樣雅緻大方，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便讓他們都做了一些。”婉嬪任由下人佈施了一桌子的菜餚，夾起一塊萬福肉放到葉瀟瀟碗中，“嚐嚐這個。”

這萬福肉做得是色香味俱全，可葉瀟瀟看著竟毫無食慾，只覺油膩反胃，所以並未動快。

“不喜歡沒關係，來嚐嚐這個荷香鴨。”婉嬪又夾起一塊鴨肉放到她碗裡。

葉瀟瀟近日對這些肉類著實沒有胃口，便謝絕了她的好意，“婉嬪娘娘，我近來口味清澹，食不了這些肥膩之菜，很不好意思拂了您的好意。”

“怪我不問妹妹有何忌口便自作主張給妹妹夾菜，妹妹喜好清澹，那一定要嚐嚐這個魚，這可是御膳房廚師的拿手菜。”婉嬪說著夾起一塊魚肉放到了葉瀟瀟碗中。

她已經是第三次給自己夾菜，再拒絕的話恐都不好看，葉瀟瀟便執快品嚐她夾的魚肉，可剛一入口，一陣噁心感上湧，葉瀟瀟不受控制地嘔吐起來，方才入口的魚肉是被如數吐出。

因為未吃什麼東西，所以也並未吐出什麼，只是那股噁心反胃感硬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淚，她弓著腰，表情很痛苦。

【作者題外話】：注：“雪裡溫柔，水邊明秀，不借春工力”和“不如歸去，閬苑有個人憶”皆出自辛棄疾的《念奴嬌.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