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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霧起江邊

舊紙沉香尋往事,青山雲霧覓茶蹤。

異客當年求絕品,咒源初顯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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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阿什福德的沉默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壁爐外的風雨,卻將書房內的空氣壓得更加沉重。

威廉日記裡的字跡,那些潦草、驚恐的墨痕,彷彿還帶著書寫者殘留的體溫與恐懼,烙印在沈青臨和阮白釉的心頭。

銅錢,旗袍,哭泣的茶具,蔓延的詛咒……線索如同一根根冰冷的絲線,纏繞上來,指向一個模糊卻致命的核心。

離開阿什福德老宅時,雨勢未歇,反而化作了細密的雨絲,籠罩著霧港市,給這座融合了東西方韻味的城市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愁緒。

車窗外的霓虹燈光在溼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長長的倒影,光怪陸離,如同一個巨大的、迷離的夢境。

阮白釉靠在車窗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

威廉日記帶來的衝擊尚未平復,新的疑問又接踵而至。

那套茶具,究竟是如何從英國流轉到東方,又為何會沾染上如此惡毒的詛咒?

威廉·阿什福德,一個英國人,為何會對東方的儀式、詛咒如此瞭解,甚至不惜深入險境?

“我們必須去一趟武夷山。”

沈青臨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寂靜,他的側臉在流動的光影中顯得輪廓分明,眼神裡是慣有的冷靜,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阮白釉轉過頭,看向他。

“武夷山?”

“日記裡沒有明確提到茶具的製作地點,但提到了‘來自東方的古老詛咒’。”

沈青臨的聲音平穩,條理清晰。

“何松年也說過,那套茶具的骨粉,似乎有不同尋常之處。”

“而1943年,正是戰亂時期,英國本土的骨瓷生產會受到影響。”

“如果這套茶具的詛咒真的與茶葉有關,那麼,最有可能的源頭,就是品質最頂尖、也最具傳奇色彩的茶葉。”

“大紅袍。”

阮白釉的心跳漏了一拍。

武夷山,大紅袍母樹。

那傳說中吸取岩石精華,有著獨特“巖韻”的茶中之王。

如果詛咒的源頭與茶葉有關,那裡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威廉提到‘來自過去的陰影’,也許不僅僅指詛咒本身,也指代了與詛咒相關的某些人和事。”

沈青臨繼續分析。

“去武夷山,查詢當年的採摘記錄,或許能找到威廉·阿什福德的痕跡。”

“他既然對這詛咒如此在意,甚至可能參與其中,那麼,他極有可能親自去過茶葉的原產地。”

阮白釉點了點頭,沈青臨的推斷合情合理。

威廉的日記雖然破碎,卻提供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寒意與不安。

“好,我們去武夷山。”

飛往武夷山的航班穿梭在雲層之中,舷窗外是無盡的潔白,隔絕了下方霧港市的陰雨連綿。

但這短暫的、物理上的遠離,並未能驅散籠罩在兩人心頭的陰霾。

威廉的日記如同一個潘多拉魔盒,釋放出的不僅僅是資訊,更是沉甸甸的恐懼與未知。

抵達武夷山時,迎接他們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空氣清新溼潤,帶著泥土與植物的芬芳,遠山如黛,雲霧繚繞,彷彿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與霧港市的壓抑、迷離不同,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古樸、寧靜,充滿了自然的生機。

他們沒有過多停留,直接僱車前往了大紅袍母樹所在的景區。

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兩旁是鬱鬱蔥蔥的茶園,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偶爾能看到戴著斗笠的茶農在梯田間勞作,動作嫻熟而專注。

阮白釉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

這片土地似乎有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然而,一想到他們此行的目的,那份輕鬆便又沉了下去。

他們要在這片寧靜的茶山裡,尋找一個可能與死亡、詛咒相關的黑暗秘密。

根據沈青臨事先的調查,他們需要尋找的是當地上了年紀、世代種茶的老茶農。

只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對七八十年前的事情有所記憶,尤其是涉及到珍貴母樹大紅袍的採摘。

在當地嚮導的幫助下,幾經輾轉,他們終於在靠近母樹保護區的一個小村落裡,找到了一位符合條件的耄耋老人。

老人姓陳,頭髮花白稀疏,臉上佈滿了深刻的皺紋,那是歲月與風霜留下的印記。

他坐在自家院落的竹椅上,手裡搖著一把蒲扇,眼神渾濁,卻透著一股看透世事的平和。

院子裡晾曬著新採的茶葉,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幾隻土雞在悠閒地踱步。

沈青臨上前,用帶著敬意的語氣說明了來意。

他沒有直接提及詛咒或茶具,只是說在研究一段關於英國人在華的歷史,瞭解到可能有人在四十年代初來武夷山尋訪過大紅袍。

陳姓老茶農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

一個氣質清冷,邏輯縝密。

一個容貌清麗,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憶著遙遠的過去。

山風吹過,帶來茶葉的清香,也帶來了時光的低語。

“英國人……四十年代……”

老茶農的聲音有些沙啞,語速很慢。

“那個時候啊,亂得很吶……”

“外面在打仗,山裡也不太平。”

“大紅袍母樹,那可是寶貝,看管得很嚴。”

沈青臨耐心地聽著,沒有打斷。

阮白釉也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地盯著老人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不過……”

老茶農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微光。

“我好像……有點印象。”

“大概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時候,確實來過一個外國人。”

“是個英國人,個子挺高,鼻子也高,話不多,但眼睛……很嚇人。”

老茶農回憶著,眉頭微微皺起。

“他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他是直接找到當時管理茶山的頭人,指名要採摘母樹上的茶葉。”

沈青臨和阮白釉對視一眼,心頭都是一緊。

來了!

“母樹大紅袍何其珍貴,每年產量極少,都是有定數的,哪裡是外人說要就能要的?”

老茶農搖了搖頭。

“頭人自然是不肯。”

“但那個英國人,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好像……是給了很多錢,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總之,最後頭人居然鬆口了。”

“不過,不是採摘當年的新茶,而是同意他取走了一小部分陳茶。”

“而且,他還提了個怪要求。”

老茶農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什麼要求?”

阮白釉忍不住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說……他要的茶葉,必須是……怎麼說呢……”

老茶農努力地措辭。

“要帶著‘煞氣’的。”

“煞氣?”

沈青臨重複了一遍,眉頭緊鎖。

“對,煞氣。”

老茶農肯定地點點頭。

“當時我們都覺得這洋人腦子有問題。”

“好好的茶葉,誰不求香氣醇厚,回味甘甜?他偏要什麼‘煞氣’。”

“頭人也覺得奇怪,但拿人手短,最後還是讓經驗最老的茶師,挑揀了一些據說是在雷雨天採摘,或是長在岩石縫隙裡,向陰背陽的茶葉給了他。”

“那些茶葉,按照老說法,是沾染了山石的戾氣,性子烈,一般人喝了容易傷身。”

“但那個英國人拿到茶葉後,卻好像很高興,仔細包好就匆匆離開了。”

老茶農說完,端起旁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茶,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回憶任務。

沈青臨和阮白釉卻久久無法平靜。

英國人,高個子,眼神懾人,時間吻合,指名要母樹大紅袍,並且提出了“煞氣”這種詭異的要求。

這一切特徵,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威廉·阿什福德。

他果然來過這裡!

而且,他索要的,是帶有“煞氣”的茶葉。

這幾乎可以肯定,這些特殊的茶葉,最終被用在了那套骨瓷茶具的製作過程中,成為了詛咒的一部分!

“那您還記得那個英國人的名字嗎?或者他有沒有留下什麼別的東西?”

沈青臨追問,希望能獲得更多線索。

老茶農搖了搖頭。

“名字哪裡記得住哦,洋人的名字都繞口得很。”

“東西……好像沒留下什麼。”

“他走得很急,拿到茶葉就下山了。”

“後來就再也沒見過。”

老茶農嘆了口氣。

“那些年的事,就像這山裡的霧,散了就沒了。”

雖然沒有得到威廉的名字確認,但已知的資訊已經足夠震撼。

威廉·阿什福德,不僅僅是詛咒的見證者和記錄者,他極有可能是詛咒的直接參與者,甚至……是促成者之一。

他千里迢迢來到武夷山,索要帶有“煞氣”的大紅袍茶葉,其目的昭然若揭。

是為了製作那套會“哭泣”,會“索命”的骨瓷茶具。

阮白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武夷山清新的空氣似乎也變得粘稠而冰冷。

她彷彿能看到,一個眼神陰鬱的英國男人,站在這片古老的茶山上,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索取著蘊含著不祥力量的茶葉。

而那力量,跨越了近八十年的時光,如今正纏繞在她的身上。

“謝謝您,老人家。”

沈青臨向老茶農道謝,聲音略顯低沉。

“您提供的資訊非常重要。”

他們沒有再過多打擾,告別了老茶農,離開了那個寧靜的小院。

下山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言。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連綿起伏的茶山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雲霧在山谷間流動,變幻莫測。

“威廉的動機,越來越複雜了。”

沈青臨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既像是受害者,在日記裡充滿了恐懼和掙扎,又像是加害者,親自參與了詛咒媒介的準備。”

阮白釉望著遠方的群山,輕聲道:

“或許,他一開始只是想研究那個‘失落的古老儀式’,卻在過程中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自拔,甚至被詛咒反噬。”

“日記裡提到的‘無法擺脫的視線’,‘來自過去的陰影’,可能不僅僅是指周婉儀和詛咒本身,也包括他自己犯下的錯誤。”

沈青臨點了點頭。

“現在看來,我們需要重新梳理威廉在霧港市的行動軌跡。”

“特別是他拿到茶葉之後,接觸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

“那套茶具,是在哪裡製作完成的?又是如何到了周家手中?”

“還有那個穿著旗袍,帶著銅錢的‘她’……周婉儀在詛咒爆發後,去找威廉,僅僅是因為恐懼,還是有別的原因?”

一個個謎團如同武夷山的岩石,沉重地壓在心頭。

武夷山之行,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卻也讓前方的道路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他們似乎觸碰到了詛咒的源頭之一,但距離核心的真相,依然遙遠。

汽車駛離茶山,朝著機場的方向開去。

身後的武夷山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只留下黛色的剪影。

那片古老的土地,見證了一個英國人不遠萬里的詭異索求,也埋藏著詛咒最初的秘密。

阮白釉回頭望了一眼,彷彿能看到那繚繞的雲霧深處,隱藏著一雙無法擺脫的眼睛,正跨越時空,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回到霧港市,等待他們的,將是更深層次的調查,以及更加危險的未知。

詛咒的陰影,並未因距離的拉遠而消散,反而隨著線索的增多,變得愈發濃重,愈發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