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這裡什麼都有,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朦朧的霧氣裡彷彿藏著一切,而當她去觸控時,又都消失不見。
她很迷茫。門後若真的什麼都沒有,又為何讓她進來?那人又是誰,為什麼……
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彷彿與她,有什麼不解的聯絡……
包括前面兩個她看得清臉的人,也是如此。
為什麼會告訴她,記憶迴歸失敗?
記憶迴歸?
我……失憶了麼?
果然啊……
怪不得,我連我的阿孃都不記得。
我的阿孃,其實是那個紫衣服的女人麼?
對她,對藍衣女子,是相同的感情。她確信。她與她的氣息一模一樣。這就是自己沒能分辨她們的原因。
不,我不可能有兩個娘。
她的腦袋正如面前的迷霧,越發的模糊。她心裡沒有底,一點也沒有。
她癱坐在地。
一片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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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撥開迷霧,正如撥開一襲的軟紗。
這裡我既認識,又不太認識。這是明明白白是微瀾居的圍廊,我再熟悉不過;坐在美人靠上的女子我卻並不認得。她的面容與瀾先生不同,但渾身所散發出的母性與溫柔與瀾先生別無二致。她身著一襲冰藍色古紋雙蝶雲形水裙,手上的裝飾物很奇特,彷彿是用水幻成的鐲子,輕輕一觸控便能染下一滴水來。她披散著頭髮,秀髮恰到好處地貼著她的臉頰,顯得她嫵媚中不失端莊。兩根簪子斜插在腦後,盤了些秀髮,整個人看起來休閒輕鬆。
“您是……?”
那女子微笑,言語聲如水溫和劃過:“先請坐,谷羽。”
“!”
見我遲遲不動彈,那女子頗具有歉意地笑了笑:“是在驚訝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嗯……”
我愣愣坐下。這是誰?我認識嗎?為什麼她能準確無誤叫出我現代的名字?難道……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瞟向我手腕上的手錶。
“是了,是你沒錯。”
“這麼說,您認識這手錶?”我連忙卸下手錶,將其捏在手心裡。
“自然是知道的。是我引了箋時,讓其開啟一條時空裂縫,使你的手錶具有溝通八百年的效用。”
“!什麼!”
“我知道現在這個時代,有個孩子叫清規,對麼?這孩子很關心大梁的走向,是她委託我辦了這件事,我自然要答應。另則,我本也是要來改一改命數的。”
林清規?!
“您究竟是誰?”
“我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罷了。”那女子溫柔回答,“時間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你永遠說不清楚是因造成了果,還是果造成了因。我知道這個世界所有的平行時間軸,這些時間軸在一個世界只能觸發一個。我看到你的出現,而你的出現卻又是清規所委託我才產生的,這難道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閉環麼?”
我並沒有聽懂,只好問問她其他的東西。
“您說改命數,是改誰的命數?”
那女子停了停,隨後報出一個名字。
“聶瑾。”
“瀾姑姑?為什麼?”
“按原歷史,聶瑾屬於自殺。自殺的人,入不得輪迴,雖然在我那裡一視同仁,但之後若要投胎,卻是不能。我不願意。或者說的直白些,我捨不得她。她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我與她平素即便說話也嫌不夠,哪裡捨得就這樣放了她走。”
那女子掩唇一笑。
“您和瀾姑姑已經見過面了?”
“尚未。”女子坦然回答,“不過我清楚世間人的壽數,她與我見面時間不會太長了。”
“怎麼會……!”
女子見我震驚,似乎有些無奈。
“她本應二十五歲就小產身虧而死,能活到現在全因其登峰的武修。人再強大也只能給自己延長四五年壽命,不要認為聶瑾這樣的修為可以成仙,她畢竟只是一個凡人,能夠延長二十年的壽數就已是人之極限了。”
“這樣麼……”
“說起來,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微瀾居?”
“我也不知。”我老老實實回答道,“我的朋友息渺中了一種叫‘如洗’的毒,眼下失憶了。我從別人那裡得知還有恢復記憶的希望,便與她聯絡,打算幫她恢復。誰知記憶恢復失敗了,眼下也不知怎的……”
“孩子,你要知道,如果你來了我這兒,就說明你已經死了啊。”
“什麼?!!!”我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您是說……”
“據我所知,想要破除‘如洗’毒性,就需要一個人作為引導,引中毒者恢復記憶,才能雙雙存活;否則,兩個人都會失去性命。你還沒能起引導作用,她就已經出了意外,眼下引導失敗,你們倆自然是已經魂飛天外了。”
“那南宮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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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先生睡了醒,有漪和伯毅出去辦案不在,便披了青袍,將頭髮整理好,準備出門四處走走。她路過南宮閣時,突然心底一陣顫抖,直覺頓感不好,立刻改了道,直奔南宮閣而去。
南宮閣裡靜得像是沒有活物。陰如暝不在,瀾先生便長驅直入去找幽蓮夫人。推開內殿的門,她只見幽蓮夫人癱坐在地上,雙手都繫了黑絲線,分別綁在兩個人手上。那兩個人,正是息渺和若汐。
幽蓮夫人聽見有人進來,把頭轉過來,即便是瀾先生這樣的人也被她的眼神嚇住了。她的眼神有一種可怕的理智,可怕到下一秒就要爆炸一般。她只是淡淡抬起自己的手,然後露出一個根本不正常的笑容。
“初弦死了。若汐去救她,也死了。”
說罷,她哈哈大笑起來,全然不像個玄夜掌門,倒像個一下失去兩個孩子而情緒崩潰的普通母親。瀾先生一聽頓時站不住了,打了個趔趄,青袍立刻帶起一陣清風。
把若汐的身子靠到自己的胸前,伸出劍指去探脈搏,果然什麼也沒有了。瀾先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微微變化的表情卻體現出她心中風浪的殘暴。
“若汐失敗了,或者說,初弦失敗了,她們,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幽蓮夫人說完這句話,便再不說話了,只是木木呆呆地坐著。瀾先生一瞬間有將黑絲帶解開的衝動,這是她這四十年來少有的想這麼衝動去做一件事情。但她的手觸到黑絲帶的一刻停下了。
若是真的揭開黑絲帶,若汐就會被永遠困在那個空間,就真的沒得救了。她決定靜觀其變,雖然她已經不再抱什麼希望。她只能先把幽蓮夫人的情緒穩定下來。幽蓮夫人此時再聽不見什麼了,她的靈魂也像是走了,只留下這顆最近已然千瘡百孔的心。
“這段時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突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瀾先生少有地被腦子裡的東西攪得亂七八糟。她也是少有地對一件事情感到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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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死,息渺也不能死,我們倆若是死了,南宮阿姨就撐不住了。”
“我何嘗不心疼南宮止?”女子嘆了口氣,“先是婚姻不幸,又是夫離子去,作為一個普通的女人,不管哪一個都能擊垮她,更遑論一起發生了。也罷,今日我便做個地府叛賊,放你二人回去。”
“真的?!太謝謝您……”
女子只是再嘆了口氣。
“命運弄人……”
我轉身欲離去,又覺得可以再問些什麼,便很不好意思地迴轉過身來。
“這位……姐姐,我還想問些事情。”
“說吧。”
“息渺的記憶,當真迴轉不過來了?”
那女子思忖片刻,答道:“若要記憶回來不是不行,但……需要陽壽。還有不屬於那孩子的能力,我也要收回。而且你們失敗過一次,有些記憶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陽壽?”
“是。”女子點頭,“而且是你們二人之間的陽壽。若非你二人,怕是難做。而且,記憶迴歸體載量太大,除去被徹底遺忘的,可能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完全回來。”
我不假思索。
“用我的。”
“如此乾脆,當真不考慮好?”
女子有一點點驚訝。我坦然回應:“息渺才是真正活在這個世界的人,而我只是個穿越過來的意外。與其糾結這個,不如叫她好好生活下去,我也心安。”
“你這孩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女子長長嘆了口氣,“那便如此,我再給你三年壽數,剩餘的,就作為那孩子記憶迴歸的交換,如何?”
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女子有些不忍。
“這樣的術法,真是令人神傷……”
“但這是挽救的唯一的辦法了,對嗎?”
女子閉上眼,像是不願意承認,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谷羽,你們快回去吧。現在還不是你們來的時候。在這裡待久了,會被當作真正的亡魂拉去做亡靈備份。我也該送客了,不然,一會兒孟婆又要過來查戶口了。”
“等等!漂亮姐姐,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和她聊了這許久,我對她已有了好感。若能再次見到,不失為一種幸運,“您究竟叫什麼呢?”
“你我每日都在見面,又何提‘再’這一說?”
雖然感到奇怪,但我還是沒有追問下去。她那種令人心碎的溫柔感與母親一般的慈愛使我更想念瀾先生。我要回去,我要和息渺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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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坐在虛無中茫然,突然,她睜開了雙眼。
連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的腦中突然出現了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準確的說,是她已經忘掉的記憶。這些記憶爭先恐後湧入她的腦中,彷彿遲一步就會被再次遺忘。她看著看著,眼角垂下一滴淚來。
“阿孃,瀾姑姑……”
“我叫……我叫初弦,也叫息渺。”
“原來先前看的那些,就是我的記憶……”
隨著部分記憶的迴歸,迷霧和虛無也漸漸淡去。
她也看清了那迷霧中的人。
“若……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