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截羽樓火光沖天。煙霧繚繞，如同一個死亡的具象體，把在場所有人的生命吸收消耗殆盡。

登雲弟子在火焰中搖曳著扭曲的面龐，臉上灑滿了截羽弟子的血。截羽從未料到，與他們同屬燕桓的登雲會在某一天策劃消滅截羽的陰謀！登雲弟子闖入時，截羽弟子完全沒能做出反應，就這樣被屠戮到深處。

到處都是截羽弟子和登雲弟子的慘叫聲與廝殺聲。空氣中都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地面也浸透了弟子的鮮血。截羽樓一片狼藉。

一片血光灑落在殿前。吳鳴幾乎失去了反抗能力，已經被禪杖打得遍體鱗傷。他的一隻眼睛被禪杖劃瞎了，左臂斷裂，雙腿也都廢了，站也站不起來。

劉黃達手上的蠱毒發出黑色的光。他抱著一絲玩味的笑容，當著吳鳴的面再一次將自己斷了的兩截胳膊接上，滿是血洞的身體也在近乎一剎那間癒合。

“劉黃達……你這個叛徒。為什麼……”

吳鳴咳出一口黑血。劉黃達轉了轉手腕，奸笑道：“吳鳴，南宮止可不會來救你。”

“南宮止……我本就不希求她來救我。她只要老老實實和初弦躲起來就好，避開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混賬東西最好！”

“還嘴硬。”劉黃達一把抓起吳鳴的頭，前後搖晃著，“看看你自己和你的門派吧，吳鳴！你的弟子都因為你的無情，你的婞直而死於非命了。眼下整個截羽樓都成了一片火海，你還怎麼和我鬥？”

“乖乖成為我主的傀人吧。”

“……呵。”

“休想。”

一把匕首直插向劉黃達的心口。劉黃達堪堪向右一躲，匕首刺進胳膊，鮮血噴湧而出。

“你……”

劉黃達的眼睛都要瞪出血來。他身上的毒可以讓他以極快的速度用蠱蟲復原好自己的身體；然而還會感到疼痛。他討厭疼痛感，並會讓給予他疼痛的人進行百倍千倍的償還。他抓起禪杖，又在吳鳴身上狠狠拄了一把。吳鳴又吐出一口鮮血，可他卻笑出聲來，嘴邊的鮮血滲出口腔滴落在地。

“你以為……截羽是做什麼的？我們暗器一派，從不低頭！我們永遠在最黑暗的角落，但這次，我們的輝羽將會在光芒之下！”

“我確實討厭她和她的孩子，但這又與你何干？若你要殺她們，得先問我同不同意！今天……你們登雲……都別想活著！”

吳鳴使出最後的力氣，將鶴舞棍往點葉閣的鴟吻上一擲。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之聲。

“那是什麼？！”

看著劉黃達驚恐的眼神，吳鳴狂笑起來：“這鴟吻可不是普通的鴟吻，它溝通了全截羽所有的建築！所有鴟吻裡都含有大量的暗器！劉黃達，看看我們的鴟吻，能不能送你‘登雲’！”

劉黃達急促的呼吸著，一個輕功就打算逃離；吳鳴卻死死抓住他的兩條腿，說什麼也不會讓他逃走。大量的飛刺擊中了登雲弟子和劉黃達，慘叫聲不絕於耳。劉黃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吳鳴不像其他弟子一樣能夠躲開，也不能倖免。他的身上扎滿了飛刺，如同一隻龐大的刺蝟。儘管如此，他也沒有鬆手半分。

…………………………………………………..

幽蓮夫人和瀾先生馬不停蹄從林閣處急匆匆追出來。兩人一個手持平瀾劍，一個挽著噬魂鞭，一路打殺過去，沿途留下登雲弟子的血跡。瀾先生功力大於幽蓮夫人，她拿捏著尺度，只是令那些弟子失去行動能力，並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

截羽已近在眼前。幽蓮夫人微微調息，隨後以更快的速度衝到截羽樓前，可已經來不及了。

截羽如一片掙扎在火海里的羽毛，正在一點點燃成灰燼。

“不……這怎麼……”

幽蓮夫人的髮絲在風中混亂。她毫不猶豫的衝進火海。瀾先生想要抓住她，卻撲了個空，只好忍著令人窒息的煙霧跟著衝進去。

她們找到吳鳴時，吳鳴已經被淹沒在煙塵之下，劉黃達也在一旁陷入了昏迷。幽蓮夫人被煙嗆的七葷八素，但還是把吳鳴的身體狠命地往外拽。瀾先生幫她背起吳鳴，沉默地看了眼昏過去的劉黃達，猶豫了幾秒，收起平瀾劍，將劉黃達也一併拖出這個修羅地獄。

幽蓮夫人直到沒有煙的平地上才放下吳鳴。吳鳴的身體因為方才周圍火焰的炙烤，此刻還沒有降溫，只是身體有些許的僵硬了。背上的飛刺沒有拔下，這使得吳鳴只能側躺在地上。瀾先生將劉黃達安置在一個通風的環境後，就在吳鳴的旁邊站定。哀悼的同時，她心中不忍直視幽蓮夫人此時呆滯的眼神，伸出手去安撫著她的後背。

幽蓮夫人凝視著吳鳴的臉，隨後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阿止！”瀾先生先是震驚，而後迅速反應過來，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剛要伸出去阻止的手又慢慢收回去。

又是一耳光。

幽蓮夫人的淚滴落在吳鳴的臉上，隨後又順著吳鳴的臉頰滑落。幽蓮夫人被煙燻髒的臉上留下兩條清澈的痕跡，吳鳴的臉上開出一朵用幽蓮夫人淚水做的花。

“吳鳴，你混蛋，你混蛋！”

幽蓮夫人再難抑制情緒，趴在吳鳴的屍體上放聲大哭起來。瀾先生淚光閃爍，口唇微啟，而後又抿緊了，轉頭向劉黃達走去。

劉黃達剛從昏迷中醒來，就看見面前青袍一晃。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劉黃達的臉上，把他徹底扇醒了。也不止是扇醒了，劉黃達嘴角滲出鮮血，他大咳了幾嗓子，一顆牙滾落在地。

“誰？！”惱羞成怒的他要掄起拳頭來，又因為剛才胳膊被刺傷而連連呼痛。他正要催動蠱蟲治療自己的身體，卻發現那人方才的一掌暗用內力，已將他體內的蠱蟲殺死了。這時他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誰。瀾先生冷著臉賜他這一掌，面無表情的樣子著實令人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害怕。

“記住。我救你出來，不是因為我舍不下心讓你死，而是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接受懲罰。死了，就太便宜你了。你以為我坐著這個位子就很舒服麼？我與你說句實話，不要爭這個位置，這個位置能把人給逼瘋了。”

“聶瑾！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得了便宜還賣乖！誰不知道你是當今太子心腹，別和我假惺惺的說這些，我不想聽！”劉黃達呲牙咧嘴地扶著自己被刺傷的胳膊。

瀾先生冷笑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登雲的掌門是你。我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個屁！只有我才能帶領登雲走上巔峰！”

瀾先生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的劉黃達，眼角微微抽動。幽蓮夫人突然出現在瀾先生身後，並將她腰間的平瀾劍一把抽出。

“誰買通了你，讓你幹這駭人聽聞的事情。說。”

平瀾劍直指劉黃達的脖子。

“你要這麼想殺我，剛才你就不會放任聶瑾來救我了。”劉黃達無恥一笑，還妄想幽蓮夫人不會動手。誰知幽蓮夫人手起刀落斬斷他一條手臂：“說！”

“啊———！！！！！！”

劇烈的疼痛令他慘叫，忍不住在地上打滾，看起來狼狽又卑微，可還死鴨子嘴硬：“是誰，你自己心裡不清楚？”

“我要你說！”幽蓮夫人又將劍對準他的腿，“不說，你這條腿也別想要！”

劉黃達不再猶豫。

“是你的好弟弟。”

平瀾劍掉落在地。瀾先生一言不發，將劍拾起，用手帕細細的擦拭著；幽蓮夫人似是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中無法自拔，過了十幾秒才堪堪喘出一口氣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心臟也像被人攥死那樣抽痛，她心知自己再這樣下去肯定又要暈倒，趕緊藉著一棵樹靠著。

劉黃達見幽蓮夫人虛弱，賊心不死，用僅剩的一隻手偷偷抽出懷裡的弩箭，對準背對著他的瀾先生。幽蓮夫人見狀一把將瀾先生拉開，弩箭射了個空。瓶中的藥丸滾落一地，幽蓮夫人大怒，照著劉黃達的臉就是一記飛踢：“畜生！”

她用自己的噬魂鞭狠狠抽打著劉黃達，直到這個禽獸身上體無完膚還沒有停下。瀾先生沒有勸阻，只是在一旁冷眼看著。待幽蓮夫人起身，她默默抄起平瀾劍，向劉黃達刺去。

“這一劍，是為了父親。”

劉黃達劇烈震動了一下。他的眼珠都瞪圓了，嘴巴大張，卻發不出聲音。

“這一劍，是為了母親。”

又是劇烈的震動。一塊面板從劉黃達的手上崩落。

“這一劍，是為了我的孩子。”

一向平靜如水的眼神在一剎那蓄滿了淚。

“這一劍，是為了玄天。”

“這一劍，是為了聶家全體家眷。”

“這一劍，是為了燕桓受難的百姓。”

“……”

每一劍，瀾先生都催動了內力。等賬算完，劉黃達的屍體已經慘不忍睹。瀾先生此時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平靜，或者說，沒有光。等她慢慢起身時，眼神便立刻切回多情溫和的模樣，看得幽蓮夫人心裡一顫。

“阿止，這可能是劉黃達為了離間你們而耍的把戲。莫要輕信了。”瀾先生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試圖安慰幽蓮夫人，然而幽蓮夫人只是抽噎著搖頭。

“他騙我……他騙我……”幽蓮夫人到吳鳴身邊時脫力跪倒在地，手捂著臉痛哭不已。瀾先生一聲不吭，動手用披帛把吳鳴的臉擦乾淨。幽蓮夫人解下自己的袍子，裹在吳鳴身上，剩餘的玄夜弟子欲將其抬起，被瀾先生輕輕攔下了。

“吳掌門既為截羽掌門人，應留在此處；劉黃達倒要帶走，他不屬於這裡。”

她轉身，幽蓮夫人沒有看清她的表情：“阿止，吳掌門就由你來送行吧。”

幽蓮夫人忍痛，將吳鳴身上的飛刺一支一支拔下來。每拔一支，幽蓮夫人都覺得自己的心在被撕裂。

她好像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模模糊糊地愛他。

在他死後，她才意識到。

為什麼？

明明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他也從來沒有愛過女兒。

可他最終卻選擇以自己的命換她們兩個人的命。

她好像突然意識到為什麼吳鳴要逼走她們。

她引過一束火焰，輕輕放在吳鳴身上。大火很快吞噬了吳鳴的身體。這個高傲冷漠的靈魂，能被火焰溫暖嗎？

截羽，終在火焰中消亡。也許百來年後能夠涅槃重生，然而現在——

江湖上將不再存在截羽這個門派了。

幽蓮夫人一轉身，正要呼喚瀾先生同她一起回去——

劍掉在地上當啷一聲。瀾先生兩眼一翻，渾身一軟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