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78章 所思(下)

“你來做什麼。”

她躺在躺椅上,看著面前的皇兄。她沒有起來的想法,一點也沒有。

“朕來看看朕那頹廢的妹妹。”

擋住陽光的那個身影答道。

朱玖鳶嗤笑一聲:“來看看本宮死了沒有?真可惜,本宮還沒死,叫皇兄失望了。”

那個身影沒有回答。朱玖鳶像是有點無聊,又開口:“來這兒,有事?是想要來褫奪本宮的名號?正好,常樂公主這個名號本宮不喜歡,你收了去便罷了。”

“……不是。”

那身影自顧自坐在一旁,喝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

“茶都涼了,還喝。秋天了,傷胃。”

“又喝不死人,你愛喝不喝。”朱玖鳶臉色灰濛濛的,“要是不喝你潑了就是。”

“嘴還是這麼毒辣。朕可從來沒有禁過你的足,你做什麼這樣頹靡?你先前那些活潑勁兒去哪裡了?”

“活潑?”朱玖鳶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詞語,冷笑一聲,“活潑?這個詞跟本宮還有關係嗎?姐姐死後,還有什麼可高興的事情。你又懂什麼,你有你那個聶瑾,還有什麼若汐。本宮可沒有那樣的師友。”

朱珏沉默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封信箋。

“朕今日收到了這個,裡面提到了你。朕許久沒來看你,是朕這個長兄的錯。只是……這封信……”

朱玖鳶連眼皮都沒抬:“又是誰寫的無聊信件?本宮也乏了看,不如您動動尊口唸一念?”

朱珏沒有念。他直接把信塞到朱玖鳶手裡:“是咱們的姐姐寫的。”

朱玖鳶嗤笑,眼都沒睜:“明知道姐姐已經死了,還做什麼來誆我。也罷,本宮屈尊來讀一讀,看你扯的謊有多好笑。”

說罷她就坐起來看信了,大概是認準了朱珏是在騙她,神色之間滿是蔑視。看著看著,她眼中那股不屑的神色淡去,隨即而來的是逐漸氤氳的雙眼。

再即,便是滾落的淚珠。

信箋被打溼,透出幾個字。

“……假死……原諒……小妹……始終愛你……”

“嘁。”朱玖鳶死死咬著牙,繃著臉不希望淚珠子掉下來,但她控制不住,“五年了……五年。本宮被騙了五年,姐姐沒死,你不告訴我;姐姐嫁了人,你不告訴我,姐姐如今都有了孕,才叫我這個做姨母的知道。朱珏,你好狠的心。”

“朕也是剛剛知道,所以才來找你。”

朱珏低著頭看不清臉色,聲音也低低的。

“朕也被騙了五年。老師知道這件事,但老師沒有透露給朕,只讓朕也以為宮裡一下死了四個人。老師真是好謀算。”

“四個人……”朱玖鳶像是在回憶,但這渾渾噩噩的五年塞滿了她記憶的全部,她沒有想起來。朱珏道:“不記得了?端妃,皇后,箏姐姐,還有剛剛出生就聲稱夭亡的小公主。”

“其餘的又與本宮何干!”朱玖鳶突然從躺椅上坐起,眼睛裡甚至透出一絲兇光,“姐姐,姐姐根本沒有在信裡說她現在在哪兒,夫家何人!這叫我們如何尋找!”

“也許姐姐根本不希望我們去找。”

朱珏默默又喝了一口冷了的茶。

“我們又作何去擾姐姐的清靜,她倒是真的‘淨安’了。”

“是啊……她‘淨安’了,可本宮常樂了嗎?!”

朱玖鳶猛地把桌上的茶盞掀翻在地。

“都騙我,都說愛我,到最後,死的死,散的散,連人在哪兒都不叫我知道!為什麼……憑什麼……難道我活該遭到天譴?難道我活該有娘生沒娘養?憑什麼……連常樂這個名號都是他隨手賞的!”

她扯著自已的頭髮,把頭上的髮釵簪花都拔掉,青絲三千如瀑布向下垂落,顯得她整個人瘋迷得很。

“明明都是皇家人,明明我們都被困在這裡……你們憑什麼可以得到幸福,而本宮什麼都得不到!憑什麼你們可以掙脫,憑什麼你們可以享受,而本宮卻沒有一點資本!憑什麼?!!”

她指著朱珏。

“你!你這個皇帝好啊,上有獨子命道,除你之外再無長男;下有聶瑾艾珵這樣的好狗腿,你何愁當不成皇帝啊!享受你的皇帝夢去吧!本宮看著你呢……”

“妹妹,你……”

“你是瘋了!”

朱珏靠近一步。朱玖鳶啪嚓奪過從頭上揪下來的髮釵,對準了自已的脖子:“沒有人愛我……沒有人喜歡我……你別過來!本宮覺得你噁心至極!你啊你啊……你本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皇子,你本該和我一樣……你憑什麼可以不染塵埃,就憑你有聶瑾那樣的女官?你與我命運本就相似,不都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孩子麼?你就該和我一樣在皇宮裡發爛發臭,你卻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妹妹,你冷靜一點!”

朱珏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朱玖鳶哈哈大笑:“怎麼?連本宮的侍女都被你屏退了?她們這時候怎麼都不放紙鳶了?怎麼不會一邊喊著‘公主小心’一邊上來奪本宮的髮釵啊?你看,是不是?本宮早就人心盡失了,不過是守著個空殼度日而已。”

“不是這樣的……你先把髮釵放下……”

“放下?”朱玖鳶反而把髮釵抵得更緊了,“朱珏,知道為什麼本宮一直說到現在,決計不肯放你走嗎?本宮過的不好,你也別想好過!待你背上殺妹的罪名……”

髮釵已經刺破了她的面板。

“這次,本宮勢必要叫姐姐,叫你,叫所有知道本宮名號的人都永世擔負厚重的罪孽!”

她狠狠刺下去,深入皮肉。

疼痛沒有加劇。她睜眼,只覺得溫熱的血自她的鎖骨一點點往下流,流進她的衣襟。朱珏死死抓著髮釵,由於受力方向,髮釵都有些折彎,深深插入朱珏的手掌。

“你在幹什麼!朱珏,給本宮鬆手!不許髒了本宮的髮釵!”

朱玖鳶想要把髮釵往外拔,朱珏偏往死了捏,髮釵鬆動不得半分。朱玖鳶的淚流了下來:“連死都不允許……你這時候還要和本宮搶流血的權利……不公平……”

“朕不許你死。你擔負的太少,你還不配死。”

“你說什麼?”朱玖鳶瞪圓了雙眼,“你再說一遍。”

“朕說,你還不配死!”

朱珏咬著牙一字一句說道。

“你難道做出了什麼對國家有利的事情麼?甚至,你可有考慮過做出什麼對國家有利的事情麼?你作為一國公主,終日頹廢,自暴自棄,朕看在往日情分,不會治你的罪;然而你若再敢如此,朕也不會再手軟了!”

朱玖鳶哈哈大笑:“又來你那套說辭?本宮可不打算吃這套!”

“你必須吃!”朱珏往上釘了一句,“在其位,謀其事!瘟疫時,淨安公主為了尋找解藥,不惜遠嫁,只求一絲希望。她這樣才德配其位!你有作為公主的覺悟麼?若沒有,那你連光榮赴死的資格都沒有!給朕老老實實完成公主該做的,再給朕死,朕不會再摻合半句!”

朱玖鳶的心理防線似乎被擊垮了。她沉默了,手中的力度也漸漸送了些。朱珏沒有立刻把髮釵拔出來,他知道一旦拔出,流的血就止不住了。

“……你要本宮做什麼。”

朱玖鳶的聲音很輕。

“朕要你打起精神,以鎮國公主的身份與朕一同商議國家大事。安婕妤生前教了你不少陰損法子,朕要你把這些法子用出來,打在平國的要害上。你答不答應?”

“你這樣真狼狽。就不怕本宮反水?”朱玖鳶頭都沒抬,凌亂的髮絲貼在她面前,看不清她的表情。

“朕不怕你反水。你若敢反水,朕便立刻將你正法。順便再告訴我們的姐姐,把你的行為和盤托出。”

“嘁……”

“本宮允了。朱珏,別叫本宮看不起你。”

“要是連妹妹都比不過,朕這個皇帝也不必再當。收拾一下,隨朕去見老師。”

朱玖鳶沒有回答,朱珏也沒管,自顧自站起身,往外去了。

……………………………………………………

一個時辰後。

瀾先生臉上寫滿了擔憂:“已經一個時辰了,玖鳶別是……”

“她會來的。”朱珏平靜道。

瀾先生有些不安:“你那些話也是太過火了些,玖鳶才十八,聽著這些難道不會羞愧難過麼?”

“朕就是要她這樣。她這幾年公主做的,不如不做。若是能把她訓醒,朕也算是不白做她的長兄。”

這樣話說著,門外投進一個影子。朱玖鳶原本快要死寂的身體在沐浴後重新散發出甜香,因為不打理而有些亂的頭髮也已經規規矩矩地盤好,定了個金玉合璧的髮簪。她穿了最為清雅的一套合圍裙,襯托她整個人變得成熟穩重。她曾經的活潑氣已經完全被掐滅,只剩下皮囊在漸漸靠近淨安公主的模子。

“你來了,妹妹。”

朱玖鳶頭一次行了一個端正的禮,隨後昂起頭,視線微微向下。

“知道你還有些不服氣。慢慢來。”

朱玖鳶最後只說了一句:“希望你不會讓本宮失望。”

朱珏嘴角勾起一抹笑。

“鎮國公主,那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