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中的英語試卷漸漸變皺。
休淼察覺出我的異常,不動聲色在桌下拍了拍我,我這才發現自已已經快把英語試卷捏爛了,趕緊調整好狀態。
周老師念著手機上的成績,唸叨我的名字時停頓了一下。
“谷羽,怎麼一下子年級退了三十多名啊?”
“……”
我一言不發,只是拿著手中的試卷發愣。
“谷羽,你的英語水平按理來說不應該是這樣啊,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
“發什麼愣呢,谷羽?沒關係的,只是一場小考試,這說明最近鞏固的不好呀。下次再認真點就好了。”
我自覺有些魂不守舍,為了不讓周老師的一片苦心掉在地上,我低低的應了一聲。旁邊同學的細碎議論聲傳入耳畔:“也不知道著了什麼瘋。”
“你管她呢,她是你老婆啊?”
“不不我嫌晦氣……我是說,她是不是……”
“……”
“……”
“……!”
“喂,谷羽!醒醒啊,喂!”
休淼的聲音越行越遠。
………………………………………………………
我醒來時只覺得腦袋很痛,像有一支箭直插進我的腦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強行破開水膜,亦或是現實中的偏頭痛被帶到了這裡。帳外投入的陽光並不刺眼,我習慣性抬起手腕,空空如也。是啊,手錶現下是在瀾媽媽的手裡……
算算時間,大概是早上五點。我簡單洗漱一番,就接到一封信鴿送來的信。
年關將至,朱珏又給我寫了一封。如今這信箋可堪萬金,何況……距離梁州那樣遠,信鴿全須全尾飛過來不容易。
不過這倒也不是件壞事。
“新年快要到了,在這裡祝你新年快樂。老師也很掛念你們,託我在這裡轉達她的祝福,望全體邊關將士節日安康。前方戰事吃緊,宮內沒有什麼活動,一切都以節儉為先。只是吃著梅花糕想起你來,如此節日,你卻不能和朕與老師共團圓,真真惜哉。”
我趁著有空閒時間,給他回了一封。
“節日安康。如此戰事,只怕時間較長,一時無法解決。但請少皇謹記我將士誓約,國家有難,當以身築起銅牆鐵壁;邊關危急,便憑刀斬斷一切外敵。若能令天下人從此安平,即便此刻無法團圓,又何足惜?”
寫到這裡我話鋒轉了轉。
“令行節約是件好事,不過萬萬不可過於節儉;宮內侍從一年勞苦,理應受到獎賞。大梁戰事如此緊張,百姓顛沛,難自食其力,生活全託宮內親屬;若連宮內的收入都大肆減免,易令百姓難以為繼。只不可鋪張浪費,除此之外,莫要吝惜。”
寫完,我將信綁到信鴿的腿上。
小信鴿,可不要倒在血腥的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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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整整六個月了。”
路途上,只有湊在我身旁的有漪的聲音我還能勉強聽見。後面的靜水弟子全部是重灌上陣,草藥、器械樣樣不缺,正因如此,我們的奔襲時間比其他門派都要長。她一面奔襲,一面低聲道:“他們急於擴大勢力,雖然是蠻族,眼下卻比我們要更加先進。你都看見了吧。”
“嗯。他們已經有火炮了。”
“是的。火炮。在我們這裡最先進的武器便是火銃,火銃的射程遠不及他們的火炮。”
“畢竟那已經算是炮了。”
“嗯。”
“幸而其他地方沒有這東西,不然對我們也太不利了。”
“我們現在也在做這東西了吧?”
“嗯。蒲伯和他女兒已經在研究了。”
“不知道現在林掌門那裡怎麼樣。他們還在甕城,那裡還是太危險了。”
“希望我們趕得及。”
我們路上不敢怠慢,除了休息和偶爾的睡眠,幾乎全程都在以最快的速度來救援。然而我們到了甕城底下全部愣住了。城門緊閉,上面全是菩提弟子在把守著。甕城周圍是一層淡淡的柳黃色屏障,任我們怎麼用手去推去砸都會把我們彈開。
“怎麼回事?!”
有漪驚異。上頭的菩提弟子顯然也發現我們,她做出一個立刻遠離的手勢。做完手勢,另一個負責看守的人突然轉身就離開了城樓,換了一個人把守。
我們並不理解他們在做什麼,只好努力提高音量。
“我們是前來支援的靜水弟子,請開門!”
上面的菩提弟子回答:“掌門他們都在裡面,這裡有我等菩提把守即可,速速遠離!”
“你們需要醫療援助的!”有漪喊著。然而菩提弟子回絕了:“我們不需要,請立刻離開!攝心曲前無人生還,我們不想傷害到盟友!”
“攝心曲……糟糕!”有漪自言自語道。她立刻抬頭:“你們掌門也在裡面?!”
菩提弟子點頭,隨即又指向東南方:“五十里處可能需要你們。那裡玄夜和玉龍各四千,敵軍一萬四左右,可能會陷入苦戰。”
來不及考慮太多,有漪暗暗咬了牙,眼眶裡早含盡了一汪眼淚,叫風乾了去。
“救不了。”
“我們走。莫要耽誤了時辰。”
……………………………………………………
甕城內。
林清規俯瞰底下如螻蟻一般的平軍。他們正對著城樓上的林清規虎視眈眈,有些平軍已經在嘗試破城。一旦破城,甕城就會被撕開一條口子。
林清規知道這不能耽擱。她屏退所有城樓上的弟子,讓他們一邊吟唱清淨心法,一邊在後面為自已做掩護。
隨即,她從腰間抽出那支玉笛。
一聲尖嘯,刮過所有平軍的耳朵。那聲音很令人煩躁,如同指甲在黑板上划動一樣,直直往人最血淋淋的軟處攮。這便是攝心曲,聽久了會使人痛苦萬分,與柳煙墨的音蟲不相上下。
然而最為要命的一點,便是攝心曲不分敵友,即便是吟唱清淨心經,也只是短暫穩住氣脈,不受太大影響;演奏攝心曲的本人卻會因為無法吟唱清淨心經而承受與敵方几乎相同的痛苦,因此這一直是菩提的禁術,沒有多少人會願意去學。
菩提笛,通常只是問月的一個器具罷了。又有誰會願意透支自已的生命去問,又有誰會願意與毫不相干的人同歸於盡?
此時已經吹奏兩分鐘,林清規的眼睛看不見了。她的眼球血紅一片,耳朵也隱隱有了血跡。由於背對著眾弟子,沒有人看出她的異常,她依舊站得板正,口中那首曲依舊威力不減。
三分鐘,三分半,四分鐘……
上天,再給我一點時間……
一絲鮮血從玉笛中淌出來。
她努力用身子遮擋,然而單薄的身軀抵擋不住那一串串的血珠墜下來,終究是被弟子們發現了。
“掌門?!”
林清規依舊在吹著,笛聲依舊凌厲。
“掌門,不要再吹了!您的身體已經完全透支了啊!!”
話音未落,那因為說話而忘了吟誦心經的弟子便捂住了耳朵,再難移動半步,只好繼續吟誦。
林清規只是繼續吹著,樓下的平軍一個一個耳目充血跪倒在地,抓耳撓腮,肝膽俱裂。不多時,樓下就已無生魂。
那笛聲犀利鬼魅,除菩提弟子利用清靜心經勉強穩定心神,無人能抵擋。故而林清規想出這麼個法子,叫我們都離得遠些。可一旦如此,在甕城裡的他們一旦出現什麼問題,我們也無法提供及時的救助!林清規窺探天機過多,壽命早就耗盡了;眼下她活著,也是吊著口氣,只是一個軀殼了。
這已經是她的最後一曲。
林清規用盡全身力氣吹出最後一個音符後倒了下去。那最後一個音如崑山玉碎,鳳凰泣血,亦如劍氣凌空,所有人的心都像被狠狠剮了一刀,留下無法癒合的傷口。
“掌門!!!”
“林掌門!!!!”
笛子跌落在地,碎成兩截。玉笛的碎片折射出血液的光芒。林清規的身軀如一張紙片輕飄飄墜地,嘴邊的血沫在陽光下透不出任何光彩。她的白髮在陽光下發光,是世間最為純潔的顏色。一身豆綠紗裙都似融入了城上一抹春光,給大梁帶去生的希望。
她的臉上如同瓷器一般碎裂,佈滿細小的痕跡。菩提弟子很快得知自已掌門的死訊,都很意外的沒有哭泣,只是將手中笛子握得更緊了。
“掌門所託,定不辜負!”
一部分會使用這禁術的弟子留下,繼續吹奏攝心曲;剩餘弟子將笛子留給那些吹奏的同門,自已拿起了從未拿起過的刀劍。菩提的法器菩提笛是有極限的,吹奏次數過多會碎裂報廢,人也會受到極大的反噬。一批批弟子倒下,一批批弟子前赴後繼,拿起完好的菩提笛,義無反顧繼續吹奏。
哪怕反噬折壽又如何。菩提唯至得道,此道若為救國之道,菩提弟子必捨身而求!
落日。柳黃褐紅交錯,交織著夕陽下的那一點點暖光,映出無數年輕的屍體。
三輪皎潔的月亮,如今只剩下兩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