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王府內卜遊正瞧著坐在矮凳上流煙的腿,稷王府的僕人不多,所以丫鬟待的地方也更寬敞些,因著流煙袖音是跟著青梔一塊兒來的,所以蘇落歌將光線最好的那一間允給了她們。
多日未見的花賦此刻正站在流煙身旁手裡託了藥碗,卜遊細看了流煙的雙腿說
“索性從高臺上摔下來後你沒有亂動,所以這腿骨傷的也不是那麼厲害,只是雙腿盡折就算是治好了你將來走路怕是也不會平穩了。”
流煙一雙眼清透烏黑她低著頭不讓人瞧見她面兒上的哀傷,良久摸了摸自己的膝蓋道
“如今只是我倒還好,那日皇后出來讓小姐去領賞我與小姐皆知不好,小姐欲攔我不讓我去,可我哪兒能讓小姐去啊,領了賞後見皇后沒有發難我還暗自慶幸著,沒成想還沒等我尋到小姐,就被人推下了高臺,幸得那臺子下有未化的積雪倒不致死,可沒想到小姐那夜裡還是沒躲過她們的毒手,這幾日五皇子又領了別的女人入府,卜遊先生,為何進了京都後怎麼會活的這般艱難。”
卜遊聞言心口堵得慌,就像是塞了一塊石頭一般,又酸又漲,那日他聽的青梔被賜婚便不管不顧的跟著來了,她喊了自己多年師兄,總不能讓她一人獨守在這兒。
可他只是一個大夫,除了在她傷後盡力醫治她,剩下的毫無用處。花賦緘默站著,只覺得屋子裡火盆的火苗都凜冽刺骨。
“花賦。”
袖音推開門進來喚花賦,流煙轉身將花賦手中的藥碗接住說
“快去吧,你才回來,小姐定是有話跟你說。”
花賦走在園子裡的小徑,正聞著院子裡茶梅的香氣,一陣高歌而起,正想著王府裡竟有此興致難不成搭了戲臺子,一聲聲小鼓響起,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兒聲。
花賦打量著寧心閣,在咿咿呀呀的曲兒聲中透出一絲女子的嬌笑,花賦心中不悅,一張臉冷的幽異,她瞧著青梔住的月懿軒這般冷清幽寂心中更是不快,忙推門進去。
天色逐漸回了暖,可屋子裡還是暖著炭盆,屋裡的籬落香被碳火一燻味道便更悠遠了,花賦見青梔對鏡梳著青絲,斂了不快換上笑顏走過去捻了桌上的碧玉犀角梳細細的梳著青梔的長髮,笑道
“小姐愈發愛這香了。”
青梔沉下雙臂一雙玉手隱在粉彩的菡萏袖口裡,淡然道
“是啊,自小因身子不好便跟著鶴鳴道長,他愛燻籬落香,我竟也喜歡上這清新脫俗的味道了,這幾日睡得不安穩,哪怕是喝了安神的湯藥還是會醒,眼下你既然回來了那便留著吧,流煙腿傷未愈這幾日可是苦了袖音了,日日被我拘在身邊瞧著都憔悴許多了。”
花賦低頭聞了青梔發上幽冷的月凌香神色黯然道
“小姐也不問奴婢這幾日去了哪裡,奴婢不在,惹小姐受苦了。”
青梔搖頭道
“來之前便知道京都水深,早就做好了準備,也不算苦。”
花賦又道
“小姐,那寧心閣裡住了何人,夜半高歌王爺也不管管嗎?”
青梔撫了一把青絲神色無奇道
“無妨,反正這幾日我也睡不安穩就讓她唱吧。”
花賦頷首道
“也是,新鮮玩意罷了,總不能夜夜都這樣,但我看小姐似乎也並不在意王爺去留。”
青梔回頭看著她打量一番笑道
“你這般在意所以才會向長嫂說我與王爺新婚當夜的事了。”
花賦臉上帶了窘色道
“奴婢也只是擔憂小姐。”
青梔收回眸子也未曾怪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說道
“把這個蜜金桔和蓬萊春拿到寧心閣去,就說是我備下的,唱了幾日了,該歇著了,王爺若收了你便將他請來,若不收那你便回來吧。”
花賦提了食盒恭敬的退了出去,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寧心閣的唱曲兒便停了,四周靜下來突然到有些不適應。
不大一會就傳來女子嚶嚶哭泣的聲音,青梔大概是聽的煩悶,索性坐在黃花梨雙魚官帽椅上眯眼小憩,又想著桌上還放著早日未看完的夢溪筆談,便伸手去拿。
一伸手竟摸到一隻寬厚溫柔的手掌,青梔驚的睜開眼睛,細細一瞧竟是蘇落歌,隨即面兒上帶笑福身行了禮道
“王爺進屋怎麼沒聲兒呢。”
蘇落歌臉色比前些日子瞧著和煦了許多,他手裡捏著那壺蓬萊春道
“既然你差人送了酒與我,那送酒之人豈有不飲之理,你那丫鬟告訴我你近些日子都睡不安穩,我瞧著面上是有些憔悴,怕是這幾日吵到你了。”
青梔擰著手裡的帕子,想著花賦竟什麼都告訴王爺,讓自己平白惹人笑話,自己當下還想著,蘇落歌便已經遞上一杯酒水,見她不飲,便兀自飲了一杯才道
“我已經喝了,青梔還要端著,只一杯罷了,我知你體弱只一杯不強迫你。”
青梔見推脫不得便將酒一口喝下,剛喝下便皺起了眉似是有些惱道
“父親常說酒若釀的好那便是甘醇柔和,餘味爽淨,古人更是寫下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這蓬萊春妾身是問了二哥哥要的,想著自然釀的不錯,怎的這般難以下嚥。”
蘇落歌唇角輕笑,捏起一顆蜜李子投入酒杯中誆著她道
“你喝的有些急了,現下加了這蜜李子,你且嚐嚐是不是方將軍所說的那般甘醇柔和。”
青梔瞧著杯子裡蜜李子又飲了一杯,那火熱嗆舌的味道就像是灼過她的身子一樣,當著蘇落歌的面兒又不好吐出來,只得嚥了下去,一張臉擰在一起惹得蘇落歌笑意微微,可蘇落歌又倒了一杯道
“酒要過三巡才嘗的其中滋味,這次你飲一杯,我飲三杯,想來你也不吃虧。”
看著手中被填滿的酒杯青梔覺得眼前有些昏花,今日在李惜語那裡飲了些果酒,夜裡又喝下這幾杯酒下肚,只怕她今夜是要醉了,許是她此刻已有些醉意,竟將手中酒杯湊到蘇落歌唇角上說
“既如此,那王爺先喝,萬一你誆我怎麼辦。”
蘇落歌就著她的手將酒飲盡,又倒了兩杯盡數喝下,這才遞過酒對她說
“我已經喝了。”
青梔喝的急,眼下早已兩腮緋紅,雙眸裡更是一泓醉意,蘇落歌望著她的眼裡皆是痴纏,青梔見他已經飲了三杯,也不好推脫,便又強飲下一杯,這才將手中杯子扔下有些氣惱道
“妾身說話也作數了,可不算誆騙王爺你的!”
她覺著身子上如烈火灼燒一般,想著站起身在窗邊上吹吹風醒醒神,剛起身就被蘇落歌拉進懷裡,臉上的緋紅便又多添了一份,蘇落歌輕觸她緋紅的臉頰輕聲道
“青梔醉了,可我卻醒著,今日你能讓花賦來尋我,我自是歡喜的,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好幾日,我夜夜讓戲曲班子的人來唱著曲兒就是為著讓你來尋我,你可算是來了。”
蘇落歌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旁,眼裡散出一片星河,青梔只覺得他的聲音如梵音悠遠亢長句句入心,她迷糊下喃喃開口道
“王爺為何這般心儀與我?為了小時候的事也不對,那時候那樣小許多事都記不清楚呢,怎麼能對一個只替自己出頭說了句話的人情根深種呢?妾身想了許久都不明白。”
她倚在蘇落歌懷裡不甚清醒,蘇落歌細聽著,嘴角帶著笑將青梔緊摟著聽著青梔呢喃
“所以妾身想了許久,或許五皇子是為了妾身父親,但王爺什麼都不與我說,若不是今日妾身去了李府聽的李姑娘所言,怕是也不會知曉你娶妾身的原委,他們都說太子不好,你好,所以妾身也感激你娶了妾身,讓妾身不至於落個身死的下場。”
蘇落歌手指輕拂青梔的眉梢,柔聲的說著
“我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那一年北荒戰亂頻起,糧草和棉衣都緊缺,可皇上派的軍資卻遲遲送不到方將軍手上,戰事吃緊方將軍又不可離開北荒,所以便上書一封連夜送進了宮裡,那信上你父親對遼國不作為之臣,言辭激烈,厲聲斥責,父皇感念將軍憂國憂民便指了我這個皇子去押送糧草,那就是我在北荒見你的第一面兒,我與萬千人之中一眼中的與你,永遠都忘不了你衣決飄飄,眼中神光乍現,極盡溫柔的在那些受傷的將士中細細安撫,只匆忙一瞥你就在我心上了。若不是太子突然要娶你,若不是你大哥夜裡尋到我府上求我救你於水火,怕是這輩子我都不敢去求父皇將嫁與我罷。”
蘇落歌的聲音清晰又低沉,一字一句毫不拉下的說與懷中人聽著,待他講完低頭一瞧,人早就睡了,長長的睫羽暗如雛鴉,蘇落歌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俯身輕吻了她豔如海棠的雙唇之上,便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
夜裡青梔呼吸沉穩,覺得再無此前夜裡的空寂。
第二日巳時一過青梔才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只著裡衣被蘇落歌箍在懷裡,半分也不能動,她勉力的抬了抬頭髮現無用,也只好再躺下,只她一番戚促倒是讓旁邊的人睜了雙眼,他伸出手指親暱的點了點她的鼻尖說道
“你可算醒了,你那婢女都來了好幾趟了,吵的我睡不著。”
青梔被他箍在懷裡有些羞,日頭透過花窗將糊窗的明紙照成金色,她驚異,問到
“什麼時候了?”
蘇落歌好笑嗯說
“巳時了。”
她看著還合衣而睡的蘇落歌覺著臉上有些火辣,忙推開他起身喚著花賦,進來的卻是袖音,袖音低著頭卻掩不去臉上的喜色,見袖音面上的表情,青梔心下又氣又羞啐道
“你個丫頭,怎的都過巳時了也不喊我起身,王爺上朝都回來了。”
袖音極力藏著眉梢上的喜色道
“王爺今日沒去宮裡,辰時奴婢就已經來過了,只是王爺不許奴婢喊王妃,說是……說……王妃昨夜累了,讓王妃多休息。”
袖音說完便低下頭來,只是她一番話惹得青梔臉頰更是羞紅,她只記得昨夜飲了幾杯蓬萊春便睡了,後來的事她一點兒也記不起來,蘇落歌從後背攔住她柔夷的腰身,熱氣噴在她耳旁低沉的說道
“青梔身上柔嫩倚在我懷裡睡得很香呢。”
青梔當即大窘,慌忙的穿了衣裳尋了去盯著廚房備好吃食的由頭就出了門,守在門外的花賦嘴角輕笑跟了上去。
月懿軒中東風翩然吹落牆頭一支竄出的桃花來,垂柳描著金線拂過青梔耳旁的粉玉雙魚耳墜,滿目皆是柔嫩的嬌綠,她摘下柳葉的嫩芽在手心細細把玩。
“王妃,這柳樹正抽著新芽等著夏日重生,你竟將它扼殺於初生,不覺得殘忍嗎?”
月棉兒的聲音細軟,脆生生的出言阻著青梔,青梔放下手中嫩芽,只瞥了她一眼便搭上花賦的手抬腳欲走,誰知月棉兒急急奔來竟跪於青梔面前,只一瞬淚水便翻滾而出,她強壓著哭聲,泫然欲泣的模樣倒是讓人生出幾分憐惜,青梔停了腳步開口問她
“月姑娘這是何意?”
月棉兒伸出手背將眼角的淚試去道
“王妃,妾求您,將王爺還給妾吧,妾與王爺年少便相識,王爺少年蒙難是妾與家父救得王爺,日日細心照拂,將心都給了王爺,妾與王爺是真心相待的,求王妃成全妾吧,不要趕我走,哪怕是讓妾做王爺的婢女都可以,只要能留著妾,妾一定對王妃感恩戴德。”
說罷柔柔的跪了下去,額頭磕在園外的石板上,青梔俯身瞧著她,雖對她說的她與王爺兩情相悅不怎麼提得起神來,可眼下她這般咄咄逼人的尋上自己,心下倒是生了幾分不滿,青梔不喊她起身,倒是扶了一旁花賦的手就那樣佇立在她面前,月棉兒等不到青梔開口便自行抬起頭來,見她冷漠又要落下淚來,青梔見她欲哭隨即開口呵斥道
“閉嘴!”
月棉兒這幾日見慣了她眉眼溫柔的模樣,她冷不防的一聲呵斥倒讓她怔在哪兒了,青梔搭上花賦的手向一旁琦玉亭走去,邊走邊說
“月姑娘也來吧,將你與王爺的往事細細說來與我聽!”
琦玉亭建在湖面兒上,隔水望去像是停在畫中,金腰帶依水而開,綠柳含煙,亭子上金漆雕龍,琉璃做瓦。伴著潺潺水聲倒是好不愜意。
青梔合了合身上的金絲羽緞斗篷坐在廊上的軟凳上說
“那便講吧,若我聽的你與王爺真的此心相許,我便親自進宮替你求個名分,斷不委屈你。”
月棉兒立在邊兒上耳根紅透正欲說來,卻聽見青梔一身冷哼,月棉兒向青梔面上兒瞧去,見她有著不同以往的清貴之色,心裡便怯了三分。
青梔那能不知她意,瞧她那副模樣,約莫要將她與王爺說成彼此傾心的一雙,而自己就是那個橫插一腳的外人。
就算她如今再怎麼對王爺無意,也總不能由得別人來誆她,她這一聲冷斥是警醒於月棉兒,若她有些小聰明,就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別生的一副矯揉造作的樣子來。
月棉兒瞧著青梔平靜的面兒上生出了懼意,將自己的羞態收起來細細的說了她與王爺之事。
月棉兒的一番話聽的是青梔不勝唏噓,想不來王爺竟有這般往事,襁褓喪母,年幼面容受損,接著是以治面傷被囚於郊外行宮五載。
好不容易獲得恩釋卻被強人所傷,若不是月棉兒遇見他將他救下,怕是也沒有當今的五皇子了。
聽月棉兒所言,她與王爺倒真是年少相許,月棉兒也真當情深,即知王爺面容有損竟還能守在他身旁多年,她倒真的是橫插在他們之間的外人了。
青梔嘆著王爺往事坎坷,又讓花賦將月棉兒扶了起來說道
“我還真是小瞧你了,你對王爺確實心誠,你也誤會我了,我不會趕你走,既然你與王爺年少交心那便留著吧,王爺自然也是捨不得你走的,寧心閣既然給你住了你就安心的住吧,王爺此後也勞煩你伺候,王爺心悅你,我自不會阻你與王爺的,只是你母家地位低微,怕是也做不得側妃之位,若我為你求來侍妾之位,你可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