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靖風一回來就有心事,在房內來回地踱步,許久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握的極緊,道:“有人方才過來稟報我-……說是二姨娘病重,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她希望我同意讓赫連靖哲回來看他。”
當年那場兵變後,赫連靖元和赫連靖哲被送出國,二姨太則被送到別院靜養。江淨薇怎麼也沒有想到困擾赫連靖風的竟然是二姨娘的事情,吃驚地抬起了頭,問道:“二姨娘病重了?”
赫連靖風道:“她希望我同意讓赫連靖哲回來看他。至於赫連靖元,我一直未對你提起過。他後來被A國人接到了A國國內,意圖反我。但後來,不知發生何事,被A國人毒死了。跟著他的幾個手下連想為他收屍都不能。”
想不到當年的主謀赫連靖元年紀輕輕便去世了。江淨薇一陣嘆息。
隔了這麼些年,赫連靖風手握重兵,權力也已經穩固,就算赫連靖哲回來,也使不出什麼么蛾子了,見了二姨太的信,便立即安排了人去將他接了回來。又特地安排了一座府邸給二姨太和赫連靖哲兩人居住。
可誰知道,赫連靖哲等回來後卻拒絕住進他安排的府邸,只吩咐他手下的人帶了話給他:“大少能讓我回來,我感激不盡了。府邸就不必了,我已經與赫連家再無半點關係了。大少就當我和我娘兩人早已經不在人世。讓我們安安靜靜地生活吧。”
赫連靖風聽後,便遣人送了一筆款子過去,原意也是讓他自己挑一座府邸。再怎麼說,赫連靖哲總歸是他的兄弟。當年之事,說到底都是為了一個權字而已。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易地而處,他或許亦會作出同樣的選擇。所以也存了心想照顧二姨太和赫連靖哲的。
可誰知那筆款子幾次三番地又被赫連靖哲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大少的心意我們心領。我已經找到工作了,我們可以靠自己生活的。”
根據手下的人回報,赫連靖哲當年到德國後,便重新進了大學,學了西醫,這些年的學習和在國外醫院的工作經驗,他很快便在安陽一家洋人開辦的醫院找到了一份醫生的工作。甚至他還將自己的姓氏改了,現在跟隨二姨太的姓,改成了周靖哲。
赫連靖哲一直拒絕接受赫連靖風的幫助,甚至連與赫連靖風見面也不願意。
江淨薇聽完了他的講述,亦默然了半晌,方輕聲道:“想不到赫連靖哲他這些年來,竟變了許多了……”
不知道是赫連靖哲和二姨娘對往事還是耿耿與懷,因恨的深所以愈是要深埋於內心深處呢?還是真的已經忘卻前塵往事,準備這輩子與赫連家再無關係的生活了。
江淨薇沉吟了半晌,道:“要不我這幾日和四姨娘八姨娘一起去一趟醫院?我想二姨娘應該不會不見我們的。”
當年老督軍的幾位姨太太中,六姨太病故,七姨娘因無所出自願要求回了孃家。所以,如今只有四姨太還住在府邸。而八姨太這幾年來,則是一直住在山間的度假別墅裡,一心禮佛,不時地到山頂的上華寺清修。若不是主持一再堅稱八姨奶奶塵緣未了,不願給其剃度。否則按她的心思,早就去伴古佛青燈了。而這段時間八姨太因為江淨薇生辰的緣故,特地下山在府邸小住幾日。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赫連靖風點了點頭:“也好。”
一別多年未見,想不到昔日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的二姨太,竟已經是滿頭灰白頭髮的糟老太太一個了。這幾年,竟然衰老至此,早無當年精明能幹的半點影子了。
二姨太見了眾人,只淡淡地對她們點了點頭:“你們有心了。”
四姨太因與二姨太相處得最久,也最是熟悉,到了病床邊牽起了她的手,長嘆一聲:“二姐。”這麼多年了,這也是她頭一回真心誠意地叫一聲“二姐”。
那時侯老督軍在的時候,兩人面和心不和,亦暗鬥了數十載。如今想來,真的,一切皆成空啊!
江淨薇也按足了禮數請安問好。二姨太應了一聲,方道:“謝謝少夫人來看我這個老太婆。讓您費心了。”
八姨太一直低著頭,到此時才微微抬頭,輕叫了一聲:“二奶奶。”二姨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應聲。
有人推門而進,才跨入門口,似乎是愣怔住了,待在門口處,一時忘了動彈。江淨薇轉頭,看到了赫連靖哲。
只是當年那位年少輕狂,意氣飛揚的翩翩美男子,早已經被歲月打磨的平穩而深邃了。若不是在這裡這麼當面碰到,大約這裡的人都不敢相認。雖然眉目依舊,可從前眼底的朗潤溼亮早已經找不到了,唯有一片低沉穩重。
穿了一身白色的醫生長袍,身型筆直地走了過來,一一地跟眾人打招呼:“司令夫人,四姨娘……”將眸光移到了八姨太處,頓了頓,才將“八姨娘”三個字吐了出來。
江淨薇多年未見過赫連靖哲了,不覺多瞧了幾眼,只覺得他的臉色似乎蒼白得過頭了。
趁四姨太拉著赫連靖哲東問西問的光景,八姨太悄悄地從病房裡退了出來,躲進了樓梯的門後面。
想不到素來心止如水的她此刻竟會“砰砰”的直跳,彷彿有一千頭小鹿在裡頭橫衝直撞,隨時要破胸而出了。她呆呆地摸著自己的眉目,一時怔然不已。
有人步履緩慢地過了來,就站在門的另一頭。那人的呼吸壓抑著,可卻越發顯得粗且重,緩緩地在空氣裡蔓延……而此時,似乎連氧氣也變得稀薄困難了起來……八姨太只覺得自己的腿軟軟的,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幾秒鐘,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亦或許那已經是一生了。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凝結在某處的淚終是落了下來,悄然無聲的墜入塵土,再不半點蹤影。
“哥,你說爹這把歲數了,還準備要娶第八個姨太太,說什麼沖喜,這不是糟蹋人家閨女嗎!”赫連靖哲牽著馬,小聲嘀咕。卻見二哥赫連靖元轉過頭,目光深沉地道:“這些話只許在我面前說說,爹的事情還輪不到我們做主。就連他那個嫡子也沒有說話的份。”
他有些不忿,但還是辜辜地道:“我知道了。”隨即轉身上馬。赫連靖元問道:“你去哪裡?”
赫連靖哲頭也不回地道:“我去溜一圈。”赫連靖元在他後面叫道:“不要去了,瞧著天色,估計要下大雨了。”
可赫連靖哲早已經遠去,只有“嗒嗒嗒”的馬蹄聲傳來,轉眼間,連馬蹄聲也漸漸消失了。
大雨滂沱,山道崎嶇,但他的馬依舊箭步如飛。忽然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撞入了眼中,他忙“籲”一聲拉住了韁繩。
轉頭定睛細看,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崖邊,微微顫顫地站著一個女子。雖然隔了一段路,看不清面容表情,但看她的樣子,十有八九要跳崖。
他忙下了馬,連跑帶爬地攀了過去:“喂……喂……你在幹什麼?你快從那裡下來。”那人似乎被他驚嚇到了,赫然轉身……他只覺得眼前似乎一亮,是有光從淋漓雨幕中射過來。
這女子竟然有著極美的容顏。雖然此時的臉上雨水縱橫,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溼透了,整個人狼狽不堪,可他卻還是不期然地想到了好幾個詞:“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赫連靖哲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喂。喂。你不要跳!”她沒有跳,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然後整個人一軟,往他的方向跌了過來。
那天風雨飄搖……後來,赫連靖哲才發覺,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可那時,他怎麼能夠知道,他的一生已經和她糾纏在了一起。
再見,竟然是父親的婚禮上。婚禮後的第二日,全家來見新娶進門的八姨太。他一個人呆若木雞,杵在了原地。他按著禮數跟她敬茶:“八姨娘,請喝茶。”她的眉目低垂,自然瞧不清眼底的一切……
他遠遠站著,只看見她兩條秀氣纖細的柳眉,彎彎地嵌在白瓷般的玉膚上。可卻也好像嵌入了他的身體某處,使他如同著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追隨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