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撤下去後,聽差們又送上了熱茶。江淨薔試圖找各種話題跟赫連靖風聊天,江淨薇也不插嘴,只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聽著。赫連靖風心中極為不耐煩。其實他哪有什麼話與江淨薔可聊的,只不過是看在淨薇面上,問三句答一句罷了。
對江淨薔的表現和企圖,赫連靖風又豈會不明白。當時應下來,實在是迫不得已。如今,他與淨薇和好如初,巴不得一分一秒的纏在淨薇身邊。且下午,他對淨薇袒露心事,淨薇雖沒有回應,但方才親密極致時纏纏綿綿的他耳邊喚他的名字,便已經使他欣喜若狂不能自己了。他素知淨薇的性子,此番怕已是她對他最大的回應了。
好不容易又捱了片刻,赫連靖風終於是忍無可忍了,道:“淨薔妹子,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第一次到北地,在火車上要好好休息,下了車才能盡情遊玩。”
如此明顯地端茶送客之態,江淨薔再不識相,也不好再待下去了,便告辭回了自己的包廂。
江淨薇只覺得大為不好意思,嘖道:“怎麼跟下逐客令似的?多不好意思啊。”赫連靖風一把摟住了她,指著頭頂上方的電燈,道:“你不覺得我們這裡的燈已經夠亮了嗎?”
又說:“咱們分別了這麼久。她這般不知情識趣……我如此說話已經很客氣了。要不是礙著你的面子,以我的往日的性子,我是一句話都不想搭理她。她心裡頭打的什麼主意,難道還要我告訴你不成?”
原來他心知肚明地很,且對江淨薔完沒有半分心思。否則又豈會如此坦坦蕩蕩地跟她把話頭挑明瞭呢。
這一刻,江淨薇的心裡就如同化作了一灘水般,只覺得清清軟軟的。
“你知道?”
“你以為我是傻子不成?”
江淨薇莞爾一笑,望進了他的眼,輕輕道:“傻子。”
這樣子的狡黠可愛,赫連靖風卻是從未見過,他撲了過去:“反了,反了。居然敢這麼叫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陽光透過火車的玻璃點點滴滴的射進來,但卻鑽不進車窗內厚厚的天鵝絨簾子,所以整個包廂還是暗暗,彷彿混沌初開,一切皆處於朦朧中。
赫連靖風已然醒了,江淨薇貓似地捲縮在他的懷中,眉頭舒展,嘴角微微向上彎著,顯然好夢正酣。
猶記小時候的夏日夜晚,母親抱著他在園子納涼的時候,每當有流星滑過的時候,母親便會讓他許個願望,說流星會幫他實現的。年少的他總深信不疑。後來母親去世後,父親將他送到了國外,打那時開始,他便知所謂對著流星許願不過只是個寄託而已,十之八九是不能實現。
然,此時此刻的他卻是想著,倘若真有流星劃過,他便要許一個願望,只盼此刻能長長久久。
事實上,赫連靖風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對江淨薇動了心呢。他偶爾回想,總能想起第一次見她的境況。她藍衣黑裙,粉黛未施,明明是一副見慣了的普通女學生打扮,偶爾微笑,也是清清淺淺的一抹。
然,就那次的短短一面,他便同意了父親的婚事。成親後,她還是如此模樣,彷彿他與其他人沒有什麼分別,對他是溫婉的笑,對別人也是溫婉的笑。
自赫連靖風留洋回國正式在宴會上亮相後,多少名門淑媛對他趨之若與,用盡了辦法手段想結識他,綁牢他。她卻像是沒有瞧見似的,從不過問他的行蹤。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欲擒故縱,到後來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可是,她在的地方,總叫人心中有種清清靜靜的安定。彷彿有她在身畔,一切都溫暖安寧。
張立等人是輪流守衛的,見赫連靖風拉開了門出來,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忙道:“大少,可是要讓人送早點過來?”
赫連靖風一看車窗外的太陽,已近中午時分,便吩咐說:“不用了,你讓人去廚房看看。昨日的火腿香菇燉雞不錯,少夫人愛吃,問問還有食材嗎?有的話,中午叫人再做一份送上來。”
張立打發了人下去後,兩人便進了赫連靖風的工作包廂,張立又報告了一些瑣事。
等赫連靖風處理完畢回去的時候,江淨薇已經起了身,正坐在沙發上打理一頭長髮。他不覺微笑,走了過去,接過她手中梳子,替她梳理了起來。
車廂裡雖然封閉性良好,但火車隆隆之聲始終在耳邊縈繞。然,兩人靜默不語,卻清晰地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那一頭黑髮如綢緞般,就這麼躺在他手心裡。赫連靖風替她梳一個髮髻,然後用長寶石髮夾固定住。
江淨薇取了鏡子一照,髮髻挽得鬆鬆散散的,頭才一動,耳畔便已有一絡髮絲滑落下來。赫連靖風抬手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俗話說熟能生巧……以後多練習練習,想來就會熟練起來了。”
此時,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張立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少,午膳準備好了。”赫連靖風道:“送進來吧。”
喜鵲和幾個聽差便推了門進來。平素喜鵲都是跟在淨薇身邊,形影不離的。但這幾日,都只是在外面侍侯,也不方便進包廂。
這時,指揮聽差將東西擺好了,她瞅著江淨薇散亂的髮髻,捂嘴一笑:“小姐,你頭髮弄得這麼松,這髮髻動一下就會馬上散掉。”
江淨薇瞧了赫連靖風一眼,只是不語。
喜鵲又怎會知道其中原委,自告奮勇地道:“小姐,你坐下,我重新幫你打理一下頭髮。”
“不用了。”江淨薇撫著髮髻起了身,道:“先吃飯吧。”
喜鵲卻是不死心地一再道:“小姐,那我吃好飯再幫你挽頭髮。”
言者無心聽著有意。赫連靖風的臉色已漸陰霾,江淨薇實在不忍喜鵲撞在火山口上,便微笑道:“你去忙你的。我吃過飯就在沙發看一會書,散了就散了,又不是要出去見客。”
喜鵲出去後,赫連靖風才拉著她坐下,道:“還好這丫頭走得快。她若是真敢替你重弄,回府邸我定要派一個難伺候的活計給她,以示懲罰。”
江淨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憐的喜鵲完全不知自己方才逃過了一劫。”
“反正不許她重新給你弄。這可是我第一次給你梳髮挽髻。”
赫連靖風身後是車窗,天鵝絨窗簾已經拉開了,陽光透過車窗灑了進來,把車廂裡的一切都鍍上了層耀眼奪目的金色。而他就坐在那一片金黃的顏色裡頭,江淨薇頓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好片刻,赫連靖風才聽見江淨薇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數日之後,總算是到了安陽車站。李家鍾自然是早早地安排了調了士兵警備了,比江淨薇回江南之日自然是多了好些士兵和隨身的侍從。當她被赫連靖風牽著,相攜著下火車,當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江淨薇猶記得她初來時,雖然淡然,但還是壓抑不住對未來的的惶恐。但今日,他握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緩緩走下火車。
這一刻,江淨薇只覺心裡頭安安穩穩地幸福。
督軍府邸一切如常。倒是喜鵲訊息靈通,第二天一早,在她梳洗時已唧唧呱呱地說了起來:“小姐,聽說二少爺和四少爺已經被大少送出國了。二姨太也送去別院靜養。小姐,從今往後啊,你在府裡的地位可是大大不同了。”
原來他把叛亂的二少和四少送了出去,這個自然是要比留在北地好。其實一般叛亂的為首之人,定是沒有好下場的。加上前幾次的暗殺……赫連靖風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已足見他宅心人厚了。若是今日換作失手的是赫連靖風的話,以赫連靖元毒辣的手段……江淨薇想想都不由地後怕。
那幾日在火車上,她問起這事,他只輕描淡寫地道:“這些是男人之間的事。你又不懂這些,問它作甚?!”
現在想來,其間的驚心動魄定是出乎她想象的。但他卻在事發之前將她送回了江南,就為了她可以逃過叛亂之劫。
江淨薇不是不感動的。
她後來問過靖琪反叛那幾天的事情。靖琪只說,事發之前,她就被大哥派了心腹秘密送到了一戶農家,足不出戶了大半月,一直到大哥捉住了反叛的所有人,控制住了局勢,這才派人將她從農家接了回來。所以,她對發生的事情亦是半點不知。
對於二姨太赫連靖元等人,靖琪道:“我最是討厭二姨娘和靖元哥了,現在大哥把他們都送走了。真是大快人心。不過靖哲哥人還是蠻好的。我記得以前大哥出去留洋的時候,有一回我發高燒,被他發現了,他還給我請了大夫呢……”
如今這世道,成者為王敗者寇。幸好,赫連靖風贏了。
江淨薇深深地慶幸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