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月影籠寒煙,幽香引路入沉淵。
古宅深鎖舊夢纏,骨瓷碎裂語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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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確乎是更冷了,帶著一種沁入骨髓的寒意,吹得阮白釉裸露在外的頸項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那股之前若有若無的奇異花香,此刻卻如同掙脫了某種束縛,變得清晰而濃烈起來,絲絲縷縷,如無形的觸手,在空氣中肆意瀰漫,帶著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魅惑。這香氣不再是遙遠的指引,而是近在咫尺的誘惑,彷彿就在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盛開著無數白色花朵的隱秘花園,正靜靜等待著他們的探訪。
城市的喧囂早已被拋在身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以及偶爾被夜風吹動的枯枝敗葉發出的沙沙聲。藉著稀疏的星光和遠處城市反射過來的微弱光暈,他們終於看清了那香氣的源頭——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廢土地上的古宅。
那是一棟典型的中西合璧式樣的老建築,在霧港市這種融合了東西方文化的城市裡並不少見。但眼前這一座,卻顯得格外陰森與破敗。宅邸的主體結構似乎還算完整,但外牆的磚石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內裡深色的骨架,如同巨獸腐爛後露出的肋骨。部分窗戶洞開著,黑漆漆的,像是空洞的眼窩,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稀薄的光線。爬山虎和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如同巨大的綠色蟒蛇,死死纏繞著牆體,幾乎要將整個建築吞沒。宅院的圍牆早已多處坍塌,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頑固地守護著曾經的輝煌與隱秘。
空氣中,除了那越來越濃郁的白色花香,還混雜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是腐爛的木料味,是經年累月的塵埃味,是潮溼的黴菌味,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名狀的腥甜,彷彿是某種陳年血跡在漫長歲月中發酵後留下的餘韻。這幾種氣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卻又奇異地引人探究的複雜味道。
“應該就是這裡了。”沈青臨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那雙在解剖臺上看慣了生死與詭異的眼睛,此刻也閃爍著凝重的光芒。這宅子散發出的氣息,比他處理過的任何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都要令人不安。
阮白釉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她的目光緊緊鎖在那座古宅上。血脈中那股熟悉的躁動感愈發強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宅子深處呼喚著她,既讓她感到恐懼,又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她能感覺到,這裡,就是他們苦苦追尋的答案所在,也是一切謎團的核心。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便已明白了對方的決心。他們小心翼翼地撥開半人高的荒草,朝著古宅那扇虛掩著的大門走去。那扇厚重的木門漆皮早已剝落殆盡,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質,上面佈滿了裂紋和蟲蛀的孔洞。門上的銅製門環也已鏽跡斑斑,其中一個甚至已經脫落,只留下一個空洞的圓孔。
隨著他們一步步靠近,那扇半掩的宅門在微弱的夜風吹拂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緩慢地、有節奏地開合著,像是一張衰老而疲憊的嘴,在低聲訴說著那些被歲月塵封的不為人知的故事,又像是在無聲地邀請,或警告著所有試圖闖入的陌生人。
沈青臨走在前面,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小巧但鋒利的手術刀,刀刃在微光下閃過一絲寒芒。這並非標準的武器,但在這種環境下,卻能給他帶來一絲心理上的安慰。他伸出手,輕輕推向那扇木門。
“嘎吱——呀——”
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隨著門縫被推開得更大,一股更加濃郁的陳腐氣息混合著花香撲面而來,嗆得兩人幾乎同時皺起了眉頭。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適應這股味道,率先邁步踏入了宅內。沈青臨緊隨其後,反手輕輕將門帶上,但沒有完全合攏,留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以備不時之需。
宅內一片昏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幾縷微弱的月光從那些破損的窗洞中投射進來,在佈滿灰塵的地面上勾勒出幾道慘白的光斑。空氣中瀰漫著厚重的灰塵,隨著他們的進入而被攪動起來,在光束中如同無數飛舞的幽靈。
沈青臨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巧的強光手電,開啟。雪亮的光柱瞬間刺破了黑暗,照亮了他們眼前的一方天地。
這是一間寬敞的廳堂,但早已不復當年的氣派。傢俱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如同給萬物披上了一層哀傷的薄紗,有些地方的灰塵甚至厚到可以清晰地印出指痕。牆壁上糊著的桌布早已大片剝落、捲曲,露出了底下發黃髮黑的牆體,上面佈滿了水漬和黴斑,形成一幅幅詭異的抽象圖案。天花板的角落裡掛滿了蜘蛛網,如同灰色的幔帳,在手電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著大門的那面牆壁上,懸掛著幾幅巨大的肖像畫。畫框是那種老式的西洋風格,雕刻著繁複的花紋,但早已黯淡無光。畫中人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模糊不清,但阮白釉和沈青臨卻同時感覺到,那些畫像的眼神似乎在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移動,帶著一種審視、一種冷漠,甚至是一種……怨毒。
阮白釉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這宅子裡的每一寸空氣,似乎都充滿了不祥與詭譎。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小心點,”沈青臨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安撫,“這裡給人的感覺很不好。”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電光仔細掃視著四周,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角落。他的法醫本能讓他對環境中的任何異常都保持著高度警惕。
他們開始在廳堂中四處探尋,腳步放得很輕,儘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響。每走一步,腳下的木地板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彷彿隨時都會塌陷下去。
阮白釉的目光被壁爐上方的一個角落吸引。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手電光的邊緣閃爍了一下。她走近幾步,蹲下身子,用手指輕輕拂去厚厚的灰塵。
幾片破碎的瓷片顯露出來。
這些瓷片很薄,質地細膩,呈現出一種溫潤的象牙白色,顯然是某種高階瓷器的一部分。令阮白釉心頭一震的是,在這些碎片的表面,隱約可見一些暗紅色的紋路。
“青臨,你來看!”她低聲呼喚道。
沈青臨立刻走了過來,將手電光聚焦在那些碎片上。在強光的照射下,那些暗紅色的紋路顯得更加清晰。它們並非之前在詛咒骨瓷茶具上見到的那種繁複而邪異的符號,而是一種更為古樸、簡約,卻又透著一股原始詭譎力量的圖案。這些圖案有些像是扭曲的藤蔓,有些像是抽象的火焰,還有一些則像是某種不知名生物的爪印。
“這些是……骨瓷碎片?”沈青臨也認出了瓷器的質地,眉頭緊鎖,“上面的紋路……和我們之前見過的詛咒符號不一樣。”
阮白釉拿起一片最大的碎片,仔細端詳著。這碎片邊緣鋒利,斷口處顯示出瓷質的純淨。她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一種冰涼而奇異的感覺從指尖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是不一樣,”她喃喃道,“但……我感覺它們之間有某種聯絡。你看這裡,”她指著碎片上一個類似螺旋的紋樣,“這個形狀,和那套茶具上某個符號的區域性,是不是有些神似?只是更加……原始,更加粗獷。”
沈青臨湊近了仔細辨認,點了點頭:“的確,有相似的元素,但整體風格和複雜程度都相差很大。如果說那套茶具上的詛咒符號是經過精心設計和演化的,那這些碎片上的紋路,更像是……詛咒的初稿,或者說是另一種變體。”
“另一種變體?”阮白釉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詛咒可能不止一種形式,或者說,它在不同的時期,有著不同的表現?”
“有這個可能。”沈青臨沉吟道,“碑文上提到,古宅周圍遍植那種白色花朵。而這些花香,似乎與詛咒的力量有著某種關聯。這些碎片出現在這裡,或許它們才是解開整個詛咒謎團,甚至是‘雙生窯變’秘密的關鍵。”
“雙生窯變……”阮白釉重複著這個詞,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她想起了之前dna驗證的結果,那些死者都是同一個基因克隆體,如同被複制的祭品。而“窯變”本身就指瓷器在燒製過程中發生的偶然變化,產生出意想不到的釉色和紋理。如果將這個概念引申到人身上……
“這些碎片,”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它們會不會記錄了詛咒最初的形態,或者說,是某種……實驗的殘骸?”
她的話讓沈青臨也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如果這些骨瓷碎片不僅僅是裝飾品,而是承載著某種邪惡力量的媒介,甚至是製造那些“複製祭品”的關鍵工具,那麼這座古宅的危險程度,將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彷彿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從廳堂深處的一條幽暗走廊裡傳來。聲音很輕,但在這死寂的環境中,卻顯得異常清晰。
兩人猛地抬起頭,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手電光柱迅速掃了過去,走廊盡頭是一片更深的黑暗,彷彿通往未知的地獄。
那股奇異的花香,似乎也從那個方向,變得更加濃郁了一些,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甜膩。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以及一絲無法壓抑的求知慾與破釜沉舟的決絕。他們知道,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麼,他們都必須走下去。這些新發現的骨瓷碎片,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指引著他們去揭開那跨越三代的詛咒背後,更加駭人聽聞的真相。
“走吧,”阮白釉深吸一口氣,聲音雖然還有些微顫,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去看看,那裡究竟藏著什麼。”她將那幾片骨瓷碎片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放入貼身的口袋,彷彿握住了通往真相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