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影沉香夢,旗袍綰恨長。
尋名千百度,霧鎖舊時光。
*********************************************************************************************************************************
回到沈青臨那間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臨時辦公室。已經是深夜。
窗外的霧港市霓虹閃爍。光怪陸離的色彩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與室內慘白的光線交織。
那張從威廉老宅地下室找到的照片。被平放在解剖臺旁的檢驗燈下。強光打亮了相紙上每一個細微的顆粒。
阮白釉身上還帶著老宅地下室的塵土氣味。混合著霧港夜晚特有的潮溼水汽。她端著一杯速溶咖啡。指尖冰涼。眼神卻無法從照片上移開。
那個旗袍女人的影像。如同蝕刻般印在她腦中。平靜。優雅。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
沈青臨脫下了沾染灰塵的外套。只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正對著電腦螢幕。手指快速敲擊著鍵盤。螢幕上是戶籍系統與歷史檔案資料庫的搜尋介面。
“沒有任何匹配結果。”
沈青臨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沉穩。
“人臉識別系統對這種老照片的精度有限。尤其是光線昏暗。角度也不算完全正面。”
他放大照片中女人的臉部。試圖捕捉更多細節。
女人的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耳垂上似乎戴著小巧的珍珠耳釘。旗袍的領口很高。盤扣精緻。隱約可見細密的暗紋刺繡。她的目光平靜地望向鏡頭之外。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早已洞悉一切。
阮白釉放下咖啡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出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威廉·阿什福德。英國人。二戰後來到霧港市經商。涉及進出口貿易。尤其是瓷器和茶葉。”
沈青臨調出威廉的資料。資訊不算詳盡。但也勾勒出一個大致輪廓。
“他在霧港市的社交圈並不算廣。但似乎與一些本地的殷實家族有生意往來。”
“從照片背景看。拍攝地點可能是一間私人住宅的室內。傢俱陳設帶有明顯的東方風格。但又融合了一些西式元素。符合那個年代霧港市上流社會的審美。”
阮白釉走到電腦旁。指著照片背景裡一個模糊的擺件輪廓。
“這個…有點像酸枝木的博古架。”
她的專業知識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還有牆上的掛畫。雖然看不清內容。但裝裱方式是卷軸。應該是中國畫。”
“這說明。拍照的地點。很可能就是這個女人在霧港市的家。或者她經常出入的地方。”
沈青臨順著她的思路。在資料庫中調整搜尋策略。開始排查與威廉有過生意往來。且符合居住環境條件的本地家族。
時間在鍵盤的敲擊聲中。在資料庫記錄的翻頁中。無聲地流逝。
窗外的霓虹逐漸稀疏。城市的喧囂沉澱下來。只剩下遠處隱約傳來的輪船汽笛聲。如同迷失靈魂的嘆息。
阮白釉靠在椅背上。倦意一陣陣襲來。眼皮變得沉重。照片上女人的微笑。與那套骨瓷茶具冰冷的質感。在她腦海中反覆交疊。
她幾乎要睡著時。沈青臨忽然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
“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線索。”
他的聲音不大。卻瞬間驅散了阮白釉的睡意。她立刻湊了過去。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份塵封的商業檔案。記錄著1946年。威廉的公司與本地一家名為“蘇氏紡織”的企業簽訂的貿易合同。
“蘇氏紡織?”阮白釉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民國時期霧港市有名的華商家族。經營絲綢和棉紗生意。家底非常殷實。”沈青臨解釋道。同時快速瀏覽著關聯資訊。
“關鍵是這個。”
他點開一份舊報紙的電子掃描件。是當年霧港市一份發行量頗廣的娛樂小報。日期是1947年初。
報紙的社交版面。刊登了一張模糊的宴會照片。標題是“蘇公館新年舞會。名流雲集”。
照片里人頭攢動。衣香鬢影。沈青臨將圖片放大。再放大。
在一個角落裡。一個穿著西裝。側臉輪廓與威廉·阿什福德高度相似的年輕男子。正端著酒杯。與一位身穿旗袍的年輕女子低聲交談。
雖然照片模糊。光線也不佳。但那女子的身形。髮髻。尤其是側臉那獨特的平靜氣質。與地下室照片裡的旗袍女人。驚人地相似。
“放大這個女人的臉部。”阮白釉屏住呼吸。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沈青臨操作著滑鼠。將報紙照片中女子的臉部區域放大到極限。畫素顆粒變得粗糙。但那雙眼睛。那嘴角的弧度。幾乎可以確認。
“報紙下面有圖注。”沈青臨的目光快速掃過。“蘇氏紡織董事長蘇振宏先生千金。蘇婉。”
蘇婉。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阮白釉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沈青臨立刻以“蘇婉”為關鍵詞。在歷史檔案資料庫中進行深度搜尋。
很快。更多的資訊浮現出來。
蘇婉。蘇氏紡織的獨生女。民國時期霧港市有名的名媛。容貌秀麗。氣質嫻雅。曾留學法國學習藝術。精通多國語言。是當時社交圈裡備受矚目的東方明珠。
檔案中甚至找到了幾張蘇婉年輕時的照片。雖然都是黑白影像。但依然能看出她的風華絕代。與地下室照片裡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果然是她。”阮白釉喃喃自語。一股寒意再次襲來。
照片上的蘇婉。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風華正茂。眼神裡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甚至…瞭然。
她站在威廉身邊。手放在那不祥的茶杯上。她知道那是什麼嗎?
“繼續查。”沈青臨的表情嚴肅。手指再次在鍵盤上飛舞。
關於蘇婉的記錄。在1948年後。逐漸變得稀少。
有零星的報道提到。蘇家似乎反對蘇婉與一位“洋人”交往過密。導致關係緊張。
“洋人…應該就是指威廉·阿什福德。”沈青臨推斷道。
“根據時間線。他們可能在1946年因為生意往來而認識。之後發展出一段戀情。但遭到了蘇家的強烈反對。”
“門第之見?還是因為威廉的外國人身份?”阮白釉猜測著。那個年代。跨國婚戀。尤其是在重視傳統的富商家族。必然會面臨巨大的阻力。
“不止。”沈青臨指著螢幕上另一條不起眼的記錄。“大約在1947年底。蘇婉曾有過一次短暫的婚約。物件是另一位本地富商的兒子。但很快就解除了。”
“解除婚約的原因沒有詳細記錄。只說是‘雙方家族意願’。”
“會不會…是因為威廉?”阮白釉的心沉了下去。一段被家族強行拆散的戀情。一個被迫解除的婚約。這其中蘊藏的怨恨與不甘。足以扭曲一個人的心智。
“威廉日記裡提到。那個穿著旗袍。帶著銅錢的‘她’。幫助他完成了儀式。”沈青臨的聲音低沉。“銅錢…在東方文化裡。有時與術法。辟邪。甚至…詛咒聯絡在一起。”
阮白釉想起了武夷山那個懂“煞氣”的老者。想起了那些關於古老儀式的描述。
一個留洋學習藝術的名媛。一個東方古老家族的千金。她怎麼會和這些扯上關係?
除非…她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蘇婉懂這些嗎?還是說。她認識懂這些的人?”阮白釉感到思緒紛亂。
“或者。她本身就對這些神秘學感興趣?”沈青臨提出另一種可能。“留學法國。接觸到西方的神秘學。再結合東方的某些秘術…”
這個推測讓阮白釉不寒而慄。
如果蘇婉不僅是參與者。甚至是主導者。那她的動機是什麼?
報復家族的反對?報復威廉的離去或是背叛?還是有更深層次。更黑暗的原因?
那套骨瓷茶具。會不會根本就是蘇婉委託威廉製作的?利用威廉對東方神秘力量的好奇。以及他在英國的關係。製作出這套蘊含“煞氣”的詛咒之物?
“後來呢?蘇婉後來怎麼樣了?”阮白釉追問道。
沈青臨滑動著滑鼠滾輪。螢幕上的資訊流淌。
“記錄顯示。1949年後。蘇氏紡織的生意受到衝擊。開始走下坡路。蘇振宏在五十年代初去世。”
“關於蘇婉本人的記錄。在1950年之後。就幾乎完全消失了。”
消失了?
一個曾經如此耀眼的名媛。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是離開了霧港市?還是…”阮白釉不敢想下去。
“沒有出境記錄。也沒有死亡登記。”沈青臨皺著眉。“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辦公室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電腦主機輕微的嗡鳴聲。
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但籠罩在他們心頭的陰霾。卻更加濃重了。
蘇婉。這個名字。這個女人。從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裡走出來。帶著近八十年的謎團與不祥。成為了解開骨瓷詛咒新的關鍵。
“威廉在1948年離開了霧港。而蘇婉大約在1950年左右失蹤。”沈青臨梳理著時間線。“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那套茶具。是1943年製作的。但照片拍攝的時間。根據人物的年齡和衣著判斷。應該是在1946到1947年之間。也就是蘇婉和威廉熱戀。或者關係即將破裂的時期。”阮白釉分析道。
“詛咒第一次爆發。是周婉儀的祖父。時間大約在五十年代。那時候。威廉早已離開。蘇婉也已失蹤。”
線索似乎串聯起來了。卻又引出了更多的疑問。
如果蘇婉是詛咒的關鍵人物。她為何要詛咒周家?僅僅因為周婉儀的祖父是威廉後來的商業夥伴之一?還是有更深的仇怨?
她失蹤後去了哪裡?是生是死?
“我們必須找到蘇婉的後人。”沈青臨打破了沉默。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蘇家雖然沒落了。但未必沒有後代留在霧港市。或者。他們可能保留著一些關於蘇婉的遺物。日記。信件…任何可能揭示真相的東西。”
阮白釉點了點頭。這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尋找一個消失了近七十年的人的後代。無異於大海撈針。但他們別無選擇。
那個旗袍女人的眼神。平靜中帶著洞悉一切的瞭然。彷彿穿透了時光。注視著每一個試圖揭開秘密的人。
“她知道我們會來。”阮白釉忽然輕聲說道。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讓沈青臨的目光銳利起來。
“什麼?”
“照片裡的眼神。”阮白釉指著螢幕上蘇婉的面容。“她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預料到這套茶具會流傳下去。會引發詛咒。會有人來追查。”
這是一種近乎直覺的感受。毫無根據。卻無比強烈。
沈青臨沉默地看著照片。看著蘇婉那雙彷彿蘊含著無盡故事的眼睛。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也許吧。”
“但無論她預料到什麼。我們都要把真相挖出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艱難地穿透霧港市厚重的晨霧。照亮了辦公室冰冷的地面。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們的追查。也進入了一個更加危險。更加詭譎的階段。
蘇婉。這個名字。將引領他們走向何方?是詛咒的核心。還是另一個被命運裹挾的犧牲品?
答案。或許就隱藏在霧港市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等待著被發現。或者…永遠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