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難驅徹骨寒,壁畫聲影索命纏。
逃出生天暫喘定,未知黑煞已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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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沙沙”聲越來越近,彷彿無數只冰冷的蟲豸在石壁上爬行,又像是某種粗糙的布料被利爪撕裂。伴隨著這聲音的,是越發清晰的嗚咽,那嗚咽聲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與飢渴,彷彿來自餓了千百年的惡鬼。
沈青臨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衝破肋骨。他死死盯著拐角,握著工兵鏟的手背青筋暴起,汗水濡溼了掌心,滑膩膩的,幾乎讓他握不住武器。他能感覺到身後的阮白釉也屏住了呼吸,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與腐臭,混合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陰冷氣息,正從那黑暗的拐角後方洶湧而來。
“準備好。”沈青臨低喝一聲,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而有些沙啞。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將探燈的光束射向拐角之後!
光柱撕裂黑暗的瞬間,阮白釉倒吸一口涼氣,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只見拐角後的通道里,赫然蜷縮著三具……或者說,曾經是人的東西。它們的身形扭曲怪異,面板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色,緊緊地貼在嶙峋的骨骼上,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血肉。四肢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著,指甲長而尖銳,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青黑色,正是它們在石壁上刮擦,發出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它們的頭部無力地垂著,看不清面容,但從它們喉嚨深處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與低吼,充滿了對生靈的無限渴望與怨毒。
這些“東西”的身上,還殘留著一些破爛的布料,依稀能辨認出與壁畫中那些人物相似的古老服飾元素。濃郁的陳腐血腥味,正是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彷彿它們本身就是由凝固的血液和腐肉堆砌而成。
“這些……是壁畫裡的人?”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緊緊抓住了沈青臨的胳膊,指尖冰涼。
沈青臨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盯著那三具緩慢蠕動,似乎正被光線驚擾而變得焦躁的怪物。它們沒有眼睛,或者說,它們的眼眶深陷,只有兩個漆黑的空洞,但沈青臨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三股陰冷而貪婪的“視線”正牢牢鎖定在他們身上。
“它們被困在這裡……變成了這副鬼樣子。”沈青臨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想起了壁畫中那個巨大的窯爐,想起了那些被投入其中的白骨。難道這些,就是那些儀式的失敗品,或者說,是某種可悲的“守護者”?
其中一具怪物似乎對光線尤為敏感,它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猛地抬起了頭。儘管沒有五官,但那空洞的眼窩卻彷彿能噬人心魄。它那細長的、如同枯枝般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探,尖銳的指甲在石壁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帶起一溜火星。
“小心!”沈青臨低吼一聲,將阮白釉往身後一拉,同時手中的工兵鏟毫不猶豫地向前劈去。
“鐺!”一聲脆響,工兵鏟的邊緣砍在怪物伸來的手臂上,卻像是砍中了堅硬的皮革,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那怪物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被這攻擊激怒,喉嚨裡的嗚咽變成了憤怒的咆哮,另外兩具怪物也開始躁動起來,試圖從蜷縮的狀態中掙扎起身。
通道本就狹窄,這三具怪物一旦完全站起,恐怕會堵死他們的去路。
“幽影花!”阮白釉急聲道。
沈青臨心中一動,立刻從懷中再次取出幽影花。那淡藍色的光芒在這充斥著血腥與怨毒的黑暗中,如同黑夜裡的燈塔,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清冷氣息。
當幽影花的光芒照耀在那些怪物身上時,它們像是被滾油潑中一般,發出了淒厲的慘叫,原本灰白色的面板上竟冒起了絲絲黑煙,它們瘋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遮擋那讓它們感到極致痛苦的光芒,踉蹌著向後退去。
“有用!”沈青臨精神一振,舉著幽影花,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那些怪物在幽影花的光芒下不斷後退,口中發出不甘的嘶吼,但顯然對這花朵充滿了畏懼。
“快走!它們怕這個光,但不知道能撐多久!”沈青臨催促道,一手高舉幽影花,一手緊握工兵鏟,護著阮白釉,慢慢地從怪物退開的縫隙中擠了過去。
經過那些怪物身邊時,一股濃烈的腐臭混合著焦糊的氣味撲面而來,阮白釉強忍著嘔吐的慾望,緊緊跟在沈青臨身後。她能感覺到那些怪物空洞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黏在他們背上,充滿了不甘與怨毒。
幸運的是,這些怪物似乎被幽影花剋制得死死的,雖然嘶吼連連,卻不敢真正撲上來。
兩人有驚無險地透過了那段佈滿怪物的通道,身後的嘶吼聲漸漸遠去,但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和毛骨悚然的感覺,卻久久不散。
“那些……究竟是什麼東西?”阮白釉喘著粗氣,臉色蒼白,聲音依舊有些發飄。
“我不知道,”沈青臨的臉色也極為難看,“但肯定和威廉家族的那些邪惡儀式脫不了干係。他們恐怕是想製造某種東西,或者……延續某種存在。”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黑暗的通道深處,眼中充滿了忌憚,“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須儘快找到出口。”
他們加快了腳步,幽影花的光芒在前方引路,驅散著黑暗,也帶來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通道依舊曲折,但似乎開始向上傾斜。空氣中那股陳腐的血腥味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潮溼的、帶著泥土腥氣的味道。
“前面好像有光!”阮白釉突然指著前方,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驚喜。
沈青臨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通道的盡頭,隱約有一絲微弱的光亮透了進來,雖然黯淡,但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卻如同救命的稻草。
兩人精神大振,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向那光亮處奔去。
光亮越來越清晰,那是一道狹窄的裂縫,透著外界灰濛濛的天光。裂縫周圍佈滿了溼滑的青苔和盤根錯節的植物根系。
沈青臨用工兵鏟清理了一下裂縫周圍的碎石和藤蔓,用力一推,幾塊鬆動的岩石滾落下去,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透過的洞口。
外面是……久違的空氣!雖然帶著霧港市特有的潮溼與微鹹,卻比那墓道中的汙濁空氣清新了無數倍。
沈青臨先探出頭去觀察了一下,外面似乎是一處廢棄的所在,荒草叢生,遠處隱約可見一些破敗的建築物輪廓,像是某個早已被遺忘的舊工廠區。
“安全。”他回頭對阮白釉道,“我先出去,然後拉你。”
沈青臨費力地從裂縫中擠了出去,隨即伸出手,將阮白釉也拉了出來。當雙腳踏在堅實的土地上,呼吸到帶著雨後青草氣息的空氣時,兩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疲憊同時湧上心頭,讓他們幾乎虛脫。
他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背靠著冰冷的巖壁,那巖壁的另一側,便是那個充滿了死亡與詭異的古老墓道。
“我們……出來了。”阮白釉喃喃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沙啞。她看著沈青臨,看到他臉上、身上沾染的塵土和汗水,以及眉宇間那深深的疲憊,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沈青臨也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微笑:“嗯,出來了。暫時安全了。”他將幽影花小心地收回懷中,那花朵的光芒黯淡了一些,彷彿也消耗了不少能量。
周圍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霧港市特有的、若有若無的工業噪音。天色陰沉,厚重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城市上空,彷彿隨時都會降下另一場冰冷的雨。
他們稍作休息,沈青臨檢查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直接的危險。這裡似乎是霧港市邊緣一處被廢棄的臨海工業區,荒涼偏僻,人跡罕至。
“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找個地方休整一下,然後……從長計議。”沈青臨站起身,伸出手拉起阮白釉。經歷了墓道中的一切,他們對威廉家族的認知又加深了一層,也對自身的處境感到了更深的憂慮。
阮白釉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一股莫名的寒意毫無徵兆地從脊椎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那不是環境的陰冷,而是一種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寒意。
她的臉色驟然一變,下意識地抓緊了沈青臨的手臂:“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沈青臨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皺起了眉頭,他銳利的目光掃向四周,沉聲道:“怎麼了?”他並沒有感覺到阮白釉所說的那種刺骨寒意,但心中卻莫名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彷彿有什麼無形的眼睛正在暗中窺伺。
阮白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感迅速攫住了她。她看到眼前的景物似乎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耳邊傳來一陣陣細密的嗡鳴。
“我……好冷……”她艱難地說道,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牙齒也開始打顫。
就在這時,沈青臨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到,在阮白釉的身後,一團模糊的、如同濃墨般的黑影,正無聲無息地從地面升騰而起。那黑影呈現出大致的人形輪廓,卻沒有清晰的五官和肢體,周身瀰漫著扭曲的黑色霧氣,散發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陰森與不祥。
這黑影彷彿沒有實體,它緩緩地向阮白釉靠近,一股肉眼可見的、淡薄的白色氣息,正從阮白釉的頭頂絲絲縷縷地逸出,被那黑影貪婪地吸扯過去。
“白釉,小心!”沈青臨厲喝一聲,猛地將阮白釉拉到自己身後,同時揮起工兵鏟,狠狠地向那團黑影劈去!
然而,工兵鏟卻如同劈中了空氣一般,毫無阻礙地從那黑影中穿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那黑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被驚擾,但隨即又穩定下來,繼續向他們逼近。
一股比墓道中更加純粹、更加惡毒的寒意撲面而來。沈青臨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熱量正在被快速抽離。他立刻將幽影花取出,那淡藍色的光芒再次亮起。
當幽影花的光芒照耀在那人形黑影上時,黑影發出一陣無聲的波動,周身的黑霧劇烈地翻騰起來,彷彿極為痛苦。它向後飄退了幾分,但並沒有像墓道中的怪物那樣直接潰散或逃離。它依舊盤踞在不遠處,那模糊的“頭部”轉向他們,雖然沒有五官,卻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而執拗的“注視”。
“這是……什麼東西?”阮白釉扶著沈青臨的胳膊,聲音虛弱,但眼神中卻充滿了驚駭。她能感覺到,隨著那黑影的出現,自己體內的生命力彷彿正在被一點點抽走,那種感覺讓她想起了骨瓷茶具滲血時的詭異景象,但此刻卻更加直接,更加恐怖。
沈青臨臉色鐵青,緊緊護著阮白釉,手中的幽影花散發著微弱的藍光,與那黑影散發的黑霧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對峙。他能感覺到,幽影花的力量似乎能對這黑影造成一定的壓制,但並不能將其徹底驅散。
“咒影……”一個沙啞而古老的詞彙,突然從沈青臨的腦海深處浮現出來。他曾經在某本關於禁忌巫術的殘缺古籍中,看到過類似的描述——一種由強大怨念和詛咒之力凝聚而成的無形之煞,能糾纏生靈,吸取其精氣,直至宿主油盡燈枯。
難道……這就是“骨瓷詛咒”的另一種具象化?比那些滲血的茶具、比那些壁畫和怪物更加直接、更加致命的形態?
他們逃出了有形的囚籠,卻似乎陷入了一個更加無形、更加詭異的追殺之中。
那人形黑影在幽影花的光芒下徘徊著,不肯離去,也無法再靠近。它周身的黑霧不斷翻湧,彷彿在積蓄著力量,又像是在尋找著可乘之機。
沈青臨和阮白釉背靠著冰冷的岩石,看著眼前這詭異的咒影,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與絕望。他們意識到,真正的噩夢,或許才剛剛開始。這個糾纏不休的咒影,將成為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除非……他們能找到詛咒真正的源頭,並將其徹底摧毀。
遠處的霧港市,依舊籠罩在灰濛濛的迷霧之中,顯得如此遙遠而陌生。而他們,彷彿被隔絕在了另一個充斥著古老怨念與不祥詛咒的維度裡,前路茫茫,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