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倉皇辭舊影,孤燈幽巷引迷津。
血脈牽絲尋古窯,雙生業火待何人?
********************************************************************************************************************************
凌晨四點,天光未亮,倉庫內的空氣依舊凝滯而冰冷。阮白釉蜷縮在沈青臨的臂彎裡,一夜未眠。那些幻影的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她腦海中反覆拼湊,卻始終無法呈現完整的畫面。她能感覺到沈青臨也同樣清醒,他的呼吸平穩,肌肉卻微微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應對突如其來的危險。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阮白釉輕聲說,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倉庫的鐵皮屋頂在晨曦前的微風中發出細微的刮擦聲,像是指甲劃過黑板,令人心悸。
沈青臨嗯了一聲,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有力:“天一亮就走。霧港市魚龍混雜,總有能藏身的地方。但在此之前,我們得更小心。”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倉庫唯一的出口,那扇破舊的鐵門在黑暗中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巨口。
都市的霓虹在遙遠的天際線上明滅,勾勒出這座不夜城的詭異輪廓。賽博朋克的絢爛與老上海的頹靡在這裡交織,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投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下方蛛網般密佈的巷弄。這些巷弄,既是城市的血脈,也是藏汙納垢的死角。
當第一縷灰白色的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阮白釉和沈青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倉庫。他們沒有選擇寬闊的街道,而是鑽進了那些迷宮般縱橫交錯的幽巷。空氣中瀰漫著潮溼的黴味、劣質香水的甜膩以及隔夜食物的酸腐氣,偶爾還會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那是隱藏在深巷中的小小神龕散發出的氣息。
牆壁上塗滿了光怪陸離的塗鴉,有些是色彩鮮豔的抽象圖案,有些則是用古怪文字書寫的神秘符號。頭頂是交錯的電線和晾衣杆,掛著五顏六色的衣物,像萬國旗般在狹窄的天空下招展。水滴從老舊的空調外機上滴落,砸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單調而持續的“滴答”聲,如同時間的催命符。
阮白釉緊緊跟在沈青臨身後,她的感官在這樣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每一個轉角,每一扇緊閉的門扉,都可能隱藏著未知的危險。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沁出了冷汗,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沈青臨,為了那些無辜的逝者,為了揭開那被塵封的真相。
沈青臨則顯得沉穩許多,他的步伐矯健而無聲,如同在暗夜中穿行的獵豹。他敏銳地觀察著四周的每一個細節,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跡象。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針,讓阮白釉感到莫名的安心。
不知在這些迷宮般的巷弄中穿行了多久,他們拐進了一條更為偏僻狹窄的巷子。這條巷子比之前的都要陰暗,兩側的建築高聳,幾乎將天空完全遮蔽,只有幾縷微弱的光線從縫隙中擠進來,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夾雜著一絲泥土的腥氣。巷子的盡頭,似乎並沒有出口,只有一堵爬滿了青苔的斑駁高牆。
“我們好像走錯路了。”阮白釉輕聲說,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沈青臨停下腳步,眉頭微蹙,正要開口,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卻突兀地從他們身側傳來:“路,沒有對錯,只有願不願意走下去。”
兩人心中同時一凜,猛地轉頭望去。
只見在巷子一側凹進去的一個小小門洞裡,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老者。那門洞極不起眼,彷彿是牆壁上天然形成的一個陰影。若非他開口,他們幾乎會忽略他的存在。
老者看起來年事已高,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如同乾涸的河床,深邃而滄桑。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靛藍色對襟短褂,褲腿鬆鬆垮垮,腳上是一雙沾著泥點的黑布鞋。他的頭髮稀疏花白,隨意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渾濁卻又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眸子,深不見底,像是藏著無數歲月的秘密。他的手中,拄著一根色澤暗沉、頂端被摩挲得油光發亮的竹杖。
“你是誰?”沈青臨上前一步,將阮白釉護在身後,聲音警惕而冷冽。他打量著老者,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任何可疑的線索,但老者身上除了歲月留下的痕跡,便再無其他。他就像是這條巷子本身一樣古老,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老者並未直接回答沈青臨的問題,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緩緩掃過他們兩人,目光在阮白釉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似悲憫,又似瞭然。
“威廉家的血,牽動了不該動的瓷土。”老者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砸在他們心上,“百年的怨念,豈是輕易能解?”
阮白釉的心猛地一跳,威廉家族!這個老者竟然知道威廉家族!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沈青臨的衣袖,指尖冰涼。
沈青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沒想到會在這裡,以這種方式,聽到關於威廉家族的訊息。“你到底知道什麼?”他的語氣更加凝重。
老者輕輕咳嗽了兩聲,竹杖在地上頓了頓,發出“篤篤”的輕響。“知道的太多,便成了負擔。”他嘆了口氣,目光望向巷子深處那堵高牆,彷彿能穿透它看到什麼,“霧港市的根,埋在泥土裡,也燒在窯火中。有些窯,燒出來的不僅僅是瓷器,還有命運。”
“窯?”阮白釉捕捉到了這個詞,腦海中那些關於紅蓮花、關於骨瓷的幻影似乎又開始翻騰。
“城西,荒廢的老窯區,”老者像是沒有聽到她的疑問,自顧自地說道,“那裡曾有一座與眾不同的窯。他們叫它‘雙生窯’。一場詭異的‘雙生窯變’,改變了很多東西,也牽連了很多人。”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頓挫,彷彿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謠,“血與火的交融,骨與瓷的糾纏。一個模子,印出兩個影子,一個是光,一個是孽。”
“雙生窯變……”沈青臨咀嚼著這四個字,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與他們之前推測的“雙生計劃”和克隆體不謀而合!難道這個老者知道內情?“這和骨瓷詛咒,和那些克隆體有什麼關係?”
老者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哀:“詛咒,不過是果。因,早已種下。至於那些影子……不過是窯火中未能燃盡的執念,被人用歪門邪道續了命罷了。”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阮白釉身上,“姑娘,你身上的氣息,很特別。像那窯火,也像那瓷土,更像那不該存在的‘雙生’之花。”
阮白釉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老者的話語晦澀難懂,卻像一把鑰匙,隱隱開啟了她心中某扇塵封已久的大門。那些困擾她的幻影,似乎與這“雙生窯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她的血脈,難道真的與這座神秘的窯廠有關?
“老先生,請你把話說清楚。”阮白釉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和懇求,“‘雙生窯變’到底是什麼?威廉家族和這座窯廠又有什麼關係?”
老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緩站起身。他的身形有些佝僂,動作也略顯遲緩,但每一步都異常穩健。他走到巷子中央,陽光的縫隙恰好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更加神秘莫測。
“真相,如同深埋地下的瓷片,需要你們自己去挖掘。”老者的聲音變得縹緲起來,“那座窯廠,荒廢已久,卻從未真正沉寂。它在等待,等待能解開它秘密的人。”他抬起竹杖,指向巷子深處的高牆,“穿過這片迷霧,你們會找到它。但記住,有些門一旦開啟,就再也關不上了。”
話音剛落,一陣突如其來的濃霧毫無徵兆地從巷子兩頭湧來,迅速吞噬了周圍的一切。霧氣冰冷而潮溼,帶著一股泥土和草木腐朽的氣息。
“老先生!”沈青臨叫道,試圖穿透濃霧看清老者的身影,但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半米。
阮白釉也感到一陣心慌,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只抓到一片虛無。那老者彷彿融入了這片濃霧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之後,濃霧又如同它來時一般突兀地散去。巷子恢復了原樣,依舊是那般陰暗潮溼,只是那個神秘的老者,連同他坐過的那個小小門洞,都消失不見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草藥味和泥土腥氣,證明著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阮白釉和沈青臨面面相覷,心中都充滿了震驚和疑惑。
“他……他是誰?”阮白釉喃喃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這個老者的出現太過詭異,他的話語更是充滿了暗示和玄機。
沈青臨的眉頭緊鎖,他走到老者剛才站立的地方,仔細檢視,卻沒有任何發現。“不知道。但他顯然知道很多內情,而且,他似乎在有意引導我們去那個‘雙生窯’。”
“‘雙生窯變’,‘一個模子,印出兩個影子’……”阮白釉低聲重複著老者的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與他們之前發現的克隆體死者何其相似!難道那些克隆體的源頭,就在那座神秘的窯廠?而她的血脈,又在這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他說城西,荒廢的老窯區。”沈青臨沉聲道,眼神銳利,“不管他是誰,他的話都為我們指明瞭一個方向。那個窯廠,我們必須去。”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老者的話雖然讓她感到不安,但也像一縷微光,照亮了他們眼前的迷茫。求知的渴望和對真相的執著,壓倒了內心的恐懼。
“他說‘穿過這片迷霧’,”阮白釉看向巷子盡頭那堵高牆,“難道那裡有什麼玄機?”
沈青臨也看向那堵牆,牆上青苔密佈,看不出任何異樣。他走上前,伸手觸控牆面,冰冷而堅硬。他仔細檢查著牆上的每一塊磚石,試圖找到什麼機關或者暗門。
就在這時,阮白釉突然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一朵盛開的紅蓮花,在烈火中燃燒,花瓣的邊緣呈現出詭異的焦黑色。緊接著,她注意到牆角處,一株不起眼的植物,葉片邊緣竟然也帶著一絲極淡的暗紅色,形狀與她幻覺中看到的紅蓮花有幾分相似。
“青臨,你看那裡!”她指著牆角的植物。
沈青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那株奇特的植物。他走過去,撥開植物的葉片,發現在植物的根部,牆磚的顏色似乎與其他地方略有不同,顏色更深,像是常年被水浸泡過一般。他用手指敲了敲那塊磚,發出的聲音略顯空洞。
他心中一動,用力按下了那塊磚。
只聽“咔嚓”一聲輕響,那堵看似堅不可摧的高牆,竟然從中間緩緩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後面一條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通道。一股陰冷潮溼的風從通道內吹出,帶著濃重的塵土和未知的氣息。
“他說的‘迷霧’,或許指的並不僅僅是剛才的霧氣,也指我們眼前的困境。”沈青臨看著那條深邃的通道,眼神凝重,“這條路,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艱險。”
阮白釉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著那未知的黑暗。老者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有些門一旦開啟,就再也關不上了。”
她握緊了沈青臨的手,掌心相貼,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力量。“不管前面是什麼,我們一起面對。”她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求生的慾望,求知的渴望,以及內心深處對正義的堅守,在這一刻超越了所有的恐懼。他們知道,踏入這條通道,就意味著離那個可怕的真相又近了一步,也意味著將自己置於更加危險的境地。
但他們別無選擇。
那座塵封已久的神秘窯廠,那場詭異的“雙生窯變”,以及隱藏在阮白釉血脈中的秘密,正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們一步步捲入其中。
前路,迷霧重重,殺機四伏。但他們,只能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