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窯雙影藏玄機,引路明石透曦微。
此夜星沉風又起,欲借薪火問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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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舊窯巷歸來,沈青臨便一頭扎進了故紙堆與城市的歷史檔案中。霧港市圖書館的特藏室、歷史博物館的未公開文獻,乃至一些私人收藏家的偏僻記錄,都留下了他奔波的身影。他拍攝下來的“雙生火焰”符號,如同一個幽靈般佔據了他的思緒,而那兩座並立的窯爐結構,更是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詭異。他查閱了大量關於霧港乃至周邊地區古代窯爐建造的資料,試圖找到類似的形制,卻始終如大海撈針。這個城市的歷史,如同其終年不散的濃霧,層層疊疊,既有東方古國的深厚底蘊,又被西方殖民的浪潮反覆沖刷,形成了獨特而複雜的脈絡。
阮白釉則將更多的心神放在了那塊被“啟用”的引路石上。自那日從舊窯巷回來,石頭表面的溫潤之下,似乎真的多了一絲微弱的脈動,彷彿一顆沉睡已久的心臟,開始緩慢而堅定地搏動。她時常將其握在掌心,閉目凝神,試圖捕捉那絲脈動傳遞出的更深層資訊。它不再僅僅是被動地顯現符號或文字,而是像一根無形的弦,與她的精神力發生了共振。有時,當她凝視著從窯場帶回的碎瓷片,或沈青臨找來的某些古籍拓片時,引路石的震動會變得稍強一些,像是在無聲地肯定或指引。
“青臨,你看這個。”數日後的一個傍晚,阮白釉在自己的古董店“凝碧軒”內,指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對沈青臨說道。夕陽的餘暉透過雕花木窗,將店內琳琅滿目的古玩玉器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光暈。空氣中瀰漫著老檀木與淡淡茶香混合的氣息,寧靜而悠遠。
沈青臨放下手中的放大鏡,湊了過去。那是一本記錄本地風俗異聞的雜記,紙張脆弱,字跡也有些模糊。阮白釉指著其中一段:“‘……凡有大疫或不祥,鄉人或擇地建雙祠,或立對碑,以陰陽相濟,消弭災厄。亦有傳言,昔有巧匠燒製秘瓷,採雙窯同火,謂之‘陰陽窯’,所出之器,能鎖魂魄,亦能安生靈,然其法早已失傳,僅餘片語於鄉野傳說……’”
“陰陽窯?”沈青臨的目光一凝,“這與我們發現的‘雙生窯’,在理念上似乎有某種共通之處。都是‘成對’,都指向了某種特殊的平衡或制約。”
阮白釉點頭,神色凝重:“而且,你注意到沒,這裡提到了‘鎖魂魄’與‘安生靈’。這骨瓷詛咒,不正是與魂魄糾纏不清嗎?那‘主人’的力量,似乎就是一種扭曲的魂魄之力。”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有一種感覺,引路石的啟用,以及這些關於‘雙生’的線索,都在指引我們,或許需要一場……特殊的儀式。”
“儀式?”沈青臨的眉頭微微蹙起。他一向是相信科學與邏輯的法醫,但接二連三的詭異事件,尤其是那套會滲血的骨瓷茶具,早已動搖了他固有的認知。他深知,有些力量,無法用現有的科學完全解釋。
“是的,”阮白釉的眼神異常堅定,“我們之前只是被動地應對詛咒,尋找線索。但現在,‘雙生窯’和‘雙生火焰’的符號,以及這‘陰陽窯’的傳說,似乎提供了一種主動出擊的可能。引路石的回應,也像是在鼓勵我們朝這個方向探索。”她深吸一口氣,“我想,我們需要藉助這些線索,嘗試構建一種能夠剋制詛咒,甚至消除那‘主人’新近滋生力量的儀式。同時,也鞏固我們之前努力的成果,避免詛咒捲土重來。”
沈青臨沉默了片刻,腦中飛速盤算著。他想起阮白釉夢境中與那個被詛咒女人的聯絡,想起女屍肋骨上的鳳凰火紋,這些都與“雙生”、“火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如果詛咒本身就是一種超越常規的神秘力量,那麼用一種同樣源於古老智慧的儀式去對抗,或許真的可行。
“我明白了。”沈青臨的眼神變得銳利,“如果真要舉行儀式,我們需要極其周密的準備。場地、器具、時辰,以及儀式的每一個步驟,都不能有絲毫差錯。”他的求知慾和骨子裡的嚴謹被激發了出來,即使是面對神秘學,他也力求做到邏輯上的自洽和操作上的精確。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全身心投入到這場前所未有的準備之中。
地點,他們選在了阮白釉的“凝碧軒”。這裡平日裡就清淨,且充滿了古樸的氣息,阮白釉認為這裡的“氣場”相對純粹,適合進行這種溝通古老力量的儀式。為了萬無一失,阮白釉提前數日便閉店謝客,專心清理出一間平日裡用作庫房的僻靜房間。
器具的準備最為繁瑣。核心自然是那套1943年的英國骨瓷茶具,它將被置於儀式的中心。從舊窯巷採集的窯渣和碎瓷片,被阮白釉小心翼翼地研磨成粉,分別裝在兩個小巧的青花瓷碟中。沈青臨則根據“雙生火焰”的符號,用特製的硃砂混合了少量阮白釉的指尖血,在一塊新購的圓形黑色玄武岩板上,一絲不苟地繪製出那個神秘的圖騰。這塊玄武岩板沉重而冰冷,透著一股原始的蠻荒之力。
此外,阮白釉還從自己的珍藏中找出兩支年份久遠的龍鳳對燭,燭身雕刻精美,據說是前朝宮廷的遺物。清水兩碗,取自清晨的第一道露水,分別置於符號的兩側。香爐中點燃的,是阮白釉特意調配的沉香、艾草與幾種不知名草藥混合的香料,煙氣嫋嫋,帶著一種奇異的安神與驅邪氣息。
引路石則被阮白釉用一根紅繩穿起,掛在胸前,緊貼肌膚,她能清晰感受到它隨著自己心跳而產生的共鳴。
沈青臨負責查閱所有能找到的與“陰陽”、“雙生”、“祭祀”、“窯火”相關的古籍,試圖從中整理出一套相對完整的儀式流程。他發現,在許多古老的文化中,都存在利用“對偶”或“平衡”原理進行的祈福或驅邪儀式。火焰,作為毀滅與重生的象徵,也常常扮演重要角色。
他們選擇的時刻,是月相由虧轉盈的前一夜,子時。古人認為,這是陰陽交替,能量轉換的關鍵節點,最適合進行此類溝通天地,扭轉乾坤的儀式。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霧港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卻絲毫穿不透“凝碧軒”厚重的木門與窗欞。庫房內,僅有兩支龍鳳對燭發出搖曳的光芒,將兩人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古老的壁畫。
阮白釉換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絲綢衣褲,長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起,神情肅穆而專注。她赤足站在冰涼的地面上,感受著從大地深處傳來的微弱氣息。沈青臨則是一身深色便裝,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個物品的擺放位置,確保與他們共同商定的方案完全一致。
玄武岩板上的“雙生火焰”符號在燭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彷彿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動。骨瓷茶具靜靜地擺放在符號的中心,那暗紅色的液體似乎比往日更加濃稠,在杯底盤旋,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
“準備好了嗎?”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胸前的引路石傳來一陣比以往更加清晰的溫熱與震動,彷彿在催促,也像在給予力量。她點了點頭,眼神清澈而堅定:“開始吧。”
沈青臨頷首,他先是拿起一碗清水,圍繞著玄武岩板逆時針灑了一圈,口中低聲唸誦著他從古籍中整理出的一段詰屈聱牙的禱文,其內容大意是祈求平衡之力,滌盪汙穢。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迴盪,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接著,阮白釉上前一步,她伸出雙手,掌心向下,懸停在那套骨瓷茶具上方。她閉上雙眼,精神力高度集中,試圖透過引路石,與這套被詛咒的器物,與那古老的窯變秘密,建立更深層次的連線。
“雙生之火,陰陽之變……”她輕聲呢喃,彷彿在回應著某種古老的呼喚,“溯其源,平其怨,鎖其惡,安其靈……”
隨著她的唸誦,房間內的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光芒似乎黯淡了剎那,又驟然明亮起來。一股無形的壓力開始在空氣中瀰漫,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與香爐中散發的暖香形成了奇特的對峙。
沈青臨緊盯著那套骨瓷茶具,只見杯中盤旋的暗紅色液體,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旋轉起來,越來越快,彷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而玄武岩板上的“雙生火焰”符號,那硃砂繪製的線條,竟也開始散發出微弱的紅光,與燭光交相輝映。
阮白釉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愈發明亮。她能感覺到,引路石正源源不斷地將一種奇異的能量匯入她的體內,再透過她的雙手,引導向那套骨瓷。同時,她也能感覺到一股來自骨瓷內部的巨大吸力,以及一種混雜著怨恨、不甘與痛苦的複雜情緒。
“就是現在!”阮白釉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一閃。
沈青臨立刻會意,他拿起那兩碟研磨好的窯渣與碎瓷片粉末,同時傾倒在“雙生火焰”符號兩側對應的火焰圖案上。
“嗤——”
粉末接觸到發光的符號,竟發出一陣輕微的爆裂聲,如同將水珠滴入滾燙的油鍋。兩股截然不同,卻又相互吸引的氣息從粉末中升騰而起,一股熾熱如火,一股陰寒如冰,它們在空中盤旋交織,緩緩地融入到“雙生火焰”符號的光芒之中。
剎那間,整個房間內的光線都彷彿被那符號所吸引、吞噬。龍鳳對燭的火焰被壓制得只剩下豆點大小,忽明忽暗,彷彿隨時都會熄滅。那套骨瓷茶具發出了輕微的“嗡嗡”聲,杯中的紅色液體旋轉得更加瘋狂,甚至有幾滴濺射出來,落在玄武岩板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冒起一縷白煙。
阮白釉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反噬之力從骨瓷中湧出,試圖掙脫她的控制。她咬緊牙關,將更多的精神力注入其中,胸前的引路石散發出越來越燙的溫度,幾乎要灼傷她的肌膚。
“固守本心,引正辟邪!”沈青臨沉聲喝道,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在這壓抑的空間中注入了一股陽剛之力。他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阮白釉微微顫抖的手腕,將自己的力量與信念傳遞給她。
兩人的力量彷彿在這一刻透過引路石和那神秘的符號連線在了一起。
儀式仍在繼續,那股無形的較量也達到了頂峰。成功與否,尚未可知。他們能做的,只有傾盡全力,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場融合了古老智慧與新發現的神秘儀式之上。空氣中的緊張與期待交織,濃稠得幾乎化為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而那“雙生火焰”的符號,在吸收了窯渣與瓷片的力量後,光芒愈發熾盛,彷彿真的有兩團無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燒,試圖淨化這百年詛咒所帶來的沉重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