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畫暗室尋秘辛,幽林古道遇故人。
迷霧重重鎖舊事,一線天光照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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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暗室那扇沉重得幾乎要嵌入牆體的木門,一股混雜著塵埃與黴味的微涼空氣撲面而來,與室內令人窒息的死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阮白釉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彷彿要將肺腑中積鬱的濁氣盡數排出。沈青臨緊隨其後,手中緊緊攥著那捲畫作和幾份泛黃的實驗記錄,眉宇間的凝重並未因離開暗室而有絲毫鬆懈。
他們似乎身處一座廢棄建築的深處,周遭是殘垣斷壁,頭頂的天光從破損的屋頂窟窿中篩落,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植物腐敗與溼土混合的奇特氣味,與方才暗室中的陳腐截然不同,帶著一種野性的、原始的生機,卻又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這地方……像是被遺棄了很久。”阮白釉環顧四周,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那些散落在地的磚石瓦礫上,攀爬著墨綠色的苔蘚和不知名的藤蔓,彷彿大自然正以一種緩慢而堅決的方式,吞噬著人類文明的痕跡。
沈青臨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每一處可能的藏匿點:“小心些,這裡給我的感覺很不好。”他將畫卷和記錄塞進隨身的特製防水袋中,動作幹練而沉穩,顯露出法醫特有的冷靜與嚴謹。
他們沿著一條勉強能辨認出是通道的路徑向前探索。越往前走,人工的痕跡越少,植被反而愈發茂密。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陽光如同被揉碎的金箔,稀疏地灑落在厚厚的落葉層上,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四周靜得出奇,沒有鳥鳴,沒有蟲嘶,只有風吹過樹葉時那如同嘆息般的嗚咽。
這片幽林,與其說是一片樹林,不如說是一座被時間遺忘的圍困之城。樹木的枝幹虯結、盤錯,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扭曲,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經歷的苦難。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氣味愈發濃郁,讓阮白釉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冰涼。
沈青臨察覺到她的不安,放緩了腳步,聲音低沉而富有安撫力:“別怕,有我在。”他的手輕輕搭在腰間,那裡彆著他慣用的手術刀具包,雖然此刻並非為了解剖,卻也給了他一份額外的底氣。
就在他們警惕地前行時,前方一株巨大的、幾乎要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榕樹下,一個身影毫無徵兆地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老者。
他背對著他們,盤膝坐在一塊露出地面的青黑色岩石上,身形枯瘦,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樣式古樸,與這現代都市的背景格格不入。花白的頭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髮垂在耳邊,隨著微風輕輕拂動。
阮白釉和沈青臨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心臟在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在這荒僻詭異的幽林深處,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物,本身就充滿了不可思議。
沈青臨將阮白釉不動聲色地護在身後,目光緊緊鎖定在老者的背影上,低聲問道:“前輩?”
那老者聞聲,動作緩慢地轉過頭來。
當看清老者面容的剎那,阮白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並非因為老者面目可憎,恰恰相反,他的面容清癯,五官稱得上儒雅,只是那雙眼睛,深陷在眼窩之中,卻清亮得如同秋日深潭,彷彿能洞悉人心最深處的秘密。他的面板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佈滿了細密的皺紋,如同乾涸的河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憂鬱,以及一種彷彿看透了世事變遷的滄桑與淡漠。
老者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緩緩掃過,最終停留在阮白釉的臉上,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似是瞭然,又似是悲憫。
“你們來了。”老者的聲音沙啞而蒼老,如同兩片枯葉在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這寂靜的林中迴盪。
“您……認識我們?”阮白釉驚訝地問道,心中的警惕並未放下。這個老者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太過蹊蹺。
老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沈青臨手中的防水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為了那‘s’形的印記,為了那不該存在的‘永生之窯’,你們能找到這裡,倒也不算意外。”
此言一出,阮白釉和沈青臨皆是心頭劇震!
這個老者,竟然對他們的目的瞭如指掌!連“s”形印記和“永生之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青臨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他上前一步,沉聲問道:“前輩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知道這些?”他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老者彷彿沒有察覺到沈青臨的戒備,只是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再次望向遠方,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不知落向何處。“我是誰並不重要。”他緩緩說道,“重要的是,你們所追尋的,是一段被詛咒浸泡、被慾望扭曲的黑暗歷史。那骨瓷,那窯火,牽扯的不僅僅是幾個人的生死,更是一個家族數代的沉淪,以及一個妄圖染指禁忌領域的秘密組織。”
“秘密組織?”阮白釉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您知道那個組織?那個‘s’形標記,就是他們的徽記嗎?”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心中的求知慾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壓過了恐懼。
老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情莫測:“是,也不是。那個標記,比你們想象的更為古老,也更為複雜。它既是某個墮落鍊金術士家族的傳承印記,也是那個組織核心成員身份的象徵。他們自詡為‘薪火兄弟會’,認為自己是延續人類文明火種的使者,實際上,卻是一群盜火的竊賊,妄圖用凡人的骨血,去點燃所謂‘永生’的虛妄之火。”
“薪火兄弟會……”沈青臨默唸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們進行人體植入,製造‘活體媒介’,就是為了所謂的‘永生’?”
“永生,不過是他們對外宣揚的幌子,或者說是最初的野心。”老者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發出輕微的“篤篤”聲,“更深層次的,是對力量的極致渴求,是對生命形態的顛覆性改造。他們認為,人類的肉體是脆弱而短暫的牢籠,唯有透過‘窯變’,與那些承載了特殊‘靈性’的物質融合,才能進化到更高的生命層次。”
“骨瓷……”阮白釉喃喃道,“所以,他們選擇了骨瓷,尤其是蘊含著強烈執念和怨氣的古老骨瓷,作為媒介?”
老者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很敏銳。那些骨瓷,尤其是經歷過特殊事件、沾染了強烈情感印記的骨瓷,在他們眼中,是絕佳的‘催化劑’。而那個‘永生之窯’,便是他們實現這一切瘋狂構想的熔爐。他們不僅僅滿足於死物,更試圖將這種‘窯變’的過程,直接作用於活人身上,創造出既有骨瓷之堅韌不朽,又保留活人靈性的‘完美作品’。”
聽到這裡,阮白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讓她不寒而慄。這種瘋狂而殘忍的念頭,簡直駭人聽聞。她想起了那幅畫作上,那些被扭曲的人形,那些痛苦的表情,以及那若隱若現的骨瓷碎片,一切似乎都串聯了起來。
“那……威廉·阿什沃斯呢?他與這個‘薪火兄弟會’,又是什麼關係?”沈青臨追問道,威廉的日記是他們目前掌握的重要線索之一。
老者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威廉……他是阿什沃斯家族的後裔,那個曾經輝煌,最終卻因沉迷禁忌鍊金術而走向衰敗的家族。他既是這個組織的受害者,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參與者。他的祖先,便是‘薪火兄弟會’的創始者之一。只不過,到了威廉這一代,他試圖擺脫這種宿命,卻最終深陷其中,甚至……成為了實驗的一部分。”
“實驗的一部分?”阮白釉驚撥出聲。
“是的。”老者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兩人的心上,“那套滲出暗紅色液體的1943年英國骨瓷茶具,便是威廉最後的‘傑作’,也是他留下的,最悲哀的警示。他將自己的部分骨血與靈魂,融入了那套茶具的燒製之中,試圖以此來揭露組織的罪惡,並詛咒那些繼續這條道路的人。”
原來如此!阮白釉恍然大悟,難怪那套骨瓷會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怨念,難怪她會對那個“s”標記有莫名的熟悉感。如果威廉與這個組織有關,而她又與威廉的詛咒有所牽連,那麼這一切似乎都有了某種宿命般的解釋。
“前輩,您為何會知道這麼多?”沈青臨依然保持著警惕,他冷靜地分析著,“您似乎……一直在等待我們。”
老者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釋然,也帶著一絲疲憊:“我確實在等。等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時間的流逝。”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幽林深處一個更為隱秘的方向,“有些答案,需要你們自己去尋找。那個‘s’標記,不僅僅是一個符號,更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夠開啟塵封歷史,也能引來無盡災禍的鑰匙。你們手中的畫作和實驗記錄,是重要的引路石。”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凝重:“‘薪火兄弟會’的勢力,遠比你們想象的要龐大和隱秘。他們在霧港市盤踞多年,根深蒂固,甚至滲透到了各個層面。你們接下來的路,會更加兇險。記住,永遠不要低估人性的貪婪和瘋狂。”
阮白釉深吸一口氣,心中的恐懼被老者的話語激盪起的波瀾暫時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堅定的決心。她上前一步,直視著老者的眼睛:“前輩,我們不會退縮。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阻止他們,揭開真相。”
沈青臨也沉聲道:“多謝前輩指點。無論前方是什麼,我們都會走下去。”
老者看著兩人眼中燃燒的火焰,渾濁的眼眸中似乎也泛起了一絲微光。他緩緩站起身,身形依舊佝僂,卻彷彿多了一絲挺拔。“去吧。”他擺了擺手,“順著林中小徑一直往東走,那裡或許有你們想要的下一個線索。但切記,好奇心有時是引路的明燈,有時……也是噬人的猛獸。”
說完,老者不再言語,只是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身,蹣跚著向幽林更深處走去。他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濃密的樹影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幽林再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阮白釉和沈青臨相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震驚、凝重以及一絲被點燃的希望。這位神秘老者的出現,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籠罩在他們眼前的部分迷霧,讓他們對整個事件的輪廓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也讓他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背後那股邪惡勢力的強大與可怕。
“薪火兄弟會……”阮白釉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只覺得每一個字都透著冰冷的寒意,“一個妄圖用骨瓷和活人進行‘窯變’,追求所謂‘永生’和‘進化’的組織。”
“而且,他們很可能已經運作了數十年,甚至更久。”沈青臨介面道,眉頭緊鎖,“老先生說威廉的祖先是創始者之一,這至少能追溯到百年前。這個組織隱藏得如此之深,其實力不容小覷。”
“他說‘s’標記是鑰匙,也是災禍。”阮白釉看向沈青臨手中的防水袋,那裡面的畫作和記錄,此刻顯得更加沉重,“我們現在掌握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沈青臨點了點頭,目光望向老者所指的東方:“無論如何,我們現在有了新的方向。這位老先生的身份雖然神秘,但他透露的資訊,與我們之前的推測多有吻合,可信度很高。”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堅毅,“而且,他似乎在引導我們。‘永生之窯’,‘薪火兄弟會’,還有威廉·阿什沃斯與這個組織千絲萬縷的聯絡……這些線索,必須一一查清。”
阮白釉也看向東方,那裡的林木似乎稍微稀疏了一些,隱約能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他說,那裡有我們想要的下一個線索。”她的心中既有期待,也有一絲不安。未知的旅程總是充滿了變數,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面對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
但他們已經沒有退路。那個扭曲的“s”形標記,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將他們的命運與這場跨越百年的陰謀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為了那些無辜的犧牲者,為了阻止更多悲劇的發生,也為了解開縈繞在阮白釉身上的宿命之謎,他們必須勇往直前。
兩人不再猶豫,辨明瞭方向,朝著幽林東面那片微光透出的地方,邁出了堅定的步伐。腳下的落葉依舊發出細碎的聲響,四周的空氣依舊瀰漫著那股詭異的腥甜,但他們的心中,卻因為那神秘老者的一番話,而升起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揭開一切黑幕的決心。前路漫漫,荊棘叢生,但他們堅信,只要追尋下去,總能找到那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