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幢幢疑無路,舊照斑駁認前塵。
血脈詛咒絲縷系,迷霧深處覓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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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緊緊包裹著阮白釉和沈青臨。他們幾乎是屏息凝神,憑藉著對來路的模糊記憶和牆壁冰冷的觸感,在狹窄而壓抑的通道中快速穿行。沈青臨緊握著阮白釉的手,掌心傳來的溫熱和力量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卻也無法驅散那如影隨形的窺視感。剛才石柱陰影處的異動,究竟是光線造成的錯覺,還是真的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蛇,纏繞在沈青臨的心頭,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通道似乎比來時更加漫長,每一次轉彎都可能通向未知的陷阱。空氣中瀰漫著潮溼的黴味和塵土的氣息,偶爾有水滴從上方滴落,發出“嘀嗒”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都讓他們的神經繃緊一分。阮白釉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破胸腔。她努力調整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密室中看到的那些瘋狂圖紙和沙盤上詭異的光芒,以及那個關於“源血”融合的恐怖計劃,不斷在她腦海中回放,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寒意。他們窺探到的秘密太過駭人,足以讓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組織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滅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隱約透出一絲微弱的光線,那是他們進來時留下的縫隙。沈青臨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了片刻,確認外面沒有異常動靜後,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偽裝成牆壁的暗門。
熟悉的、帶著海腥味的溼冷空氣湧了進來,驅散了通道里的沉悶。他們閃身而出,重新回到了那條廢棄建築後的陰暗小巷。夜色已深,只有遠處碼頭上傳來幾聲悠長的汽笛,以及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燈光,在厚重的海霧中氤氳出迷離的光暈。
沈青臨迅速拉著阮白釉,沿著牆根的陰影快步移動,遠離了那個危險的入口。直到穿過幾條曲折的小巷,確認身後沒有尾隨的跡象,他才稍稍鬆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並未完全放鬆。
“去哪裡?”阮白釉低聲問,聲音因緊張和急促的奔跑而有些沙啞。
“回你的店裡,”沈青臨當機立斷,“那裡相對安全,而且我們需要立刻檢視那些照片。”
他們叫了一輛計程車,在後座上,兩人都沉默著,各懷心事。沈青臨警惕地觀察著窗外流動的街景和後方的車輛,而阮白釉則閉上眼睛,試圖平復劇烈的心跳,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梳理剛才看到的那些資訊。骨瓷滲出的液體,被稱為“詛咒精華”,那個組織在進行“濃縮”和“穩定化”處理,最終目的是與“最佳化”過的血脈融合,製造“媒介”……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更加龐大和邪惡的計劃。旗袍女屍,肋骨上的鳳凰火紋,威廉的日記,現在又加上了這些筆記和圖紙,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正在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但那條線本身,卻依舊隱藏在重重迷霧之中。
計程車在“白釉齋”古董店門前停下。夜色中的店鋪門面緊閉,櫥窗裡的幾盞小射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幾件精心擺放的瓷器,與周圍喧囂而迷離的霧港市夜景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彷彿是鬧市中的一方小小避風港。
沈青臨付了車費,兩人迅速下車,開門進店。隨著店門在身後關上並落鎖,隔絕了外面的潮溼空氣和城市的喧囂,一陣熟悉的安全感才終於包裹住阮白釉。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身體因為後怕而微微有些發抖。
沈青臨沒有開大燈,只是開啟了櫃檯後面工作區的一盞暖黃色檯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這片小小的空間,也照亮了他眼中尚未散去的凝重。“把照片匯出來,我們仔細看看。”
阮白釉點點頭,走到自己的工作臺前,拿出手機,用資料線連線到電腦上,開始傳輸剛才拍攝的照片。她的手指因為緊張還有些僵硬,但動作卻很穩。等待照片傳輸的過程中,她給自己和沈青臨各倒了一杯溫水。
沈青臨接過水杯,卻沒有喝,只是站在她身後,看著電腦螢幕上陸續出現的照片。那些在昏暗手電光下拍攝的影象,此刻在明亮的螢幕上顯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觸目驚心。筆記上的字跡潦草而狂熱,充滿了各種術語和代號。工程圖紙上的結構複雜精密,標註的化學試劑和引數令人費解,卻又隱隱透出一種冰冷的邏輯感。
“源血……媒介……”沈青臨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眉頭緊鎖,“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樣的‘媒介’?這種融合了詛咒精華和特定血脈的東西,會擁有什麼樣的力量?”
阮白釉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被其中幾張照片吸引住了。那幾張照片拍的不是筆記或圖紙,而是散落在石桌上的一些舊檔案,其中混雜著幾張黑白或微微泛黃的老照片。在密室的緊張環境下,她只是匆匆拍下,並未細看,此刻在電腦螢幕上放大,照片中的細節逐漸清晰起來。
其中一張照片似乎是一張合影,背景像是在某個西式風格的建築前,可能是某個機構或者學校。照片上的人穿著三十年代或四十年代風格的服飾,有男有女,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他們的表情各異,有的嚴肅,有的帶著矜持的微笑。阮白釉的視線逐一掃過那些面孔,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照片的右下角,一個穿著素雅旗袍的年輕女子,面容清秀,眼神中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和疏離。這個女子的臉……阮白釉覺得異常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夢裡!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那些關於月圓之夜的 fragmented 夢境再次湧上心頭。在那些光怪陸離、充滿壓抑感的夢境片段中,她似乎也曾見過這樣一位穿著旗袍的女性,在老上海風格的街道上、在陰暗的房間裡、在搖曳的燈光下……雖然夢境模糊,但那種獨特的氣質和眉宇間的神韻,與照片上的女子驚人地相似!
“怎麼了?”沈青臨察覺到她的異樣,走近一步,關切地問道。
“這張照片……”阮白釉指著螢幕,聲音有些顫抖,“這個女人……我好像……在夢裡見過她。”
沈青臨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張臉上。他仔細端詳著照片中的女子,試圖從法醫學的角度分析她的面部特徵,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阮白釉的反應上。“你的夢?是關於那個被詛咒的女人的夢嗎?”
阮白釉用力點頭,手指緩緩移動到照片上的另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儒雅中年男子,看起來像是個學者或醫生。他的面容也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還有他……似乎也在夢裡出現過……”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翻看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的場景似乎是在一個實驗室或者工坊內部,光線昏暗,背景裡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玻璃器皿和架子。照片中央站著幾個人,正在圍觀一個放置在桌子上的物體。由於照片有些模糊,看不清那具體是什麼東西,但其中一個穿著白大褂、側對著鏡頭的人影,他的身形和姿態,再次觸動了阮白釉的記憶神經。
“這些人……”阮白釉喃喃自語,一種難以置信的猜測在她心中慢慢成形,“難道……他們都和骨瓷詛咒有關?”
她迅速切換到另一張照片。這是一張單人照,一個面容陰鬱的西方男子,眼神銳利,穿著考究,背景似乎是一間書房。這張臉她似乎也有印象,但一時想不起具體是在哪個夢境片段中。
“這些照片是那個組織的檔案裡找到的,”沈青臨沉聲說道,他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如果你的夢境與詛咒的源頭有關,那麼照片上的這些人,很可能就是詛咒最初的參與者,或者是……被詛咒影響的關鍵人物。”
阮白釉的心沉了下去。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夢境不僅僅是潛意識的反映,更像是一種跨越時空的記憶迴響。現在,這些真實存在的老照片,似乎印證了她的感覺。照片上的人,那些在她的夢魘中反覆出現的模糊身影,竟然是真實存在過的!他們是誰?他們和那套1943年的骨瓷茶具,和那個穿著月白旗袍的女屍,和這個隱藏在霧港市陰影中的神秘組織,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絡?
她放大那張合影照片,仔細觀察著每一個人的面容和他們之間的位置關係。那個讓她感覺熟悉的旗袍女子,站在人群的邊緣,微微低著頭,似乎與其他人的交流不多。而那個儒雅的中年男子,則站在一個看起來地位較高的西方人身邊,正在側耳傾聽對方說話。照片的背景建築上,隱約可以看到幾個模糊的字母,但難以辨認。
“這些人……他們會不會就是威廉日記裡提到過的人?”阮白釉忽然想到,“日記裡不是說,他參與了一個秘密的研究專案,與一些東方學者和神秘主義者有關嗎?”
沈青臨立刻反應過來:“很有可能!我們需要將這些照片和威廉日記裡的描述進行比對。或許能找出這些人的身份。”他頓了頓,看向阮白釉,眼神中帶著一絲擔憂,“白釉,這些照片讓你想起了什麼具體的細節嗎?關於你的夢。”
阮白釉閉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些夢境總是 fragmented 而混亂,充滿了強烈的情緒——恐懼、悲傷、絕望,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束縛感。她試圖捕捉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搖曳的煤油燈,牆壁上斑駁的影子,透過窗欞看到的舊式街道,還有……一雙充滿怨恨和痛苦的眼睛。
“我記不清具體的事件,”她搖搖頭,聲音有些疲憊,“但那種感覺……很強烈。看到這個旗袍女子,我感覺到的就是那種……悲傷和身不由己。好像她被困在某種命運裡,無法掙脫。”
她再次睜開眼睛,目光重新落在螢幕上,這一次,她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不管他們是誰,他們一定掌握著關於詛咒的關鍵資訊。這些照片,是追蹤這個組織成員,瞭解詛咒如何傳承下去的重要線索。”
沈青臨看著她蒼白卻堅毅的側臉,心中既擔憂又欽佩。她不僅僅是在調查一個案件,更是在追尋一段可能與自身相關的、被塵封的歷史和詛咒。這種探尋無疑是危險的,不僅可能引來那個組織的追殺,更可能觸及到她內心深處不願面對的恐懼。
“我們必須非常小心,”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們現在掌握的資訊越多,就越接近真相,但也越危險。那個組織既然留下了這些資料,要麼是疏忽,要麼就是……他們並不怕被人發現,甚至可能是在故意引導什麼。”
阮白釉明白他的意思。那個在密室中若有若無的窺視感再次浮上心頭。也許他們能如此“順利”地找到這些線索,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不管怎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必須弄清楚這一切。沈大哥,你能不能……透過技術手段,嘗試修復這些照片,看看能不能識別出背景裡的文字,或者更清晰地看到他們的面容?”
“我試試看。”沈青臨點頭,“我有一些影象處理的軟體和技術,或許能有所幫助。另外,我們還需要結合威廉的日記,以及之前關於那個文物販子和1937年上海事件的調查資料,進行交叉比對。”
工作臺上的檯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但兩人心中都清楚,他們正一步步踏入更加幽深黑暗的領域。這些泛黃的老照片,如同來自過去的請柬,邀請他們去揭開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歷史。照片上那些沉默的面孔,彷彿正隔著數十年的時光,冷冷地注視著他們,他們的故事與詛咒緊密相連,而他們的後人,或者說他們所代表的力量,很可能就是如今在霧港市掀起風浪的幕後黑手。
阮白釉再次看向那張旗袍女子的照片,心中湧起一種奇特的共鳴。她是誰?她經歷了什麼?她的命運,與自己又有何關聯?這些問題如同藤蔓,纏繞著她的思緒。她隱隱感覺到,解開這些謎團的關鍵,或許就隱藏在這些舊日的影像和她那些紛亂的夢境之中。
窗外,霧氣似乎更濃了,將整個霧港市籠罩在一片迷濛之中。而在這片迷濛之下,醞釀著瘋狂計劃的暗流,正變得越來越洶湧。留給阮白釉和沈青臨的時間,確實不多了。他們必須儘快從這些過去的碎片中,拼湊出通往真相的路徑,趕在那場所謂的“淨化祭禮”開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