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指引迷蹤處,古谷幽深藏舊墟。
虛實之間尋秘鑰,百年沉寂待誰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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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時光,在緊鑼密鼓的調查與難以言喻的焦灼中悄然流逝。沈青臨動用了他多年積累的人脈,從市檔案館的故紙堆中翻找出關於老自來水廠泵房的零星資料。那些泛黃的圖紙和模糊的記錄,描繪出一個位於城市邊緣,早已廢棄多年的工業遺蹟。結構圖顯示,那泵房的設計在當年頗為先進,但也透著一股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怪異,尤其是其深入地下的部分,標註含糊,似乎有意隱藏著什麼。
阮白釉則再次沉浸在威廉·阿什福德的日記中。這一次,他不再僅僅關注那些明確提及儀式或茶具的段落,而是逐字逐句地推敲,試圖從字裡行間捕捉被忽略的情緒和暗示。威廉的筆跡時而潦草癲狂,時而工整冷靜,記錄著他對東方古國的迷戀,對某種神秘力量的渴求,以及……一種深深的恐懼。阮白釉注意到,在提及某個“隱秘之地”時,威廉的描述變得異常晦澀,用了大量的比喻和象徵,彷彿在刻意規避直接的陳述。他提到了“群山環抱”、“霧氣終年不散”、“流水改道之處”,這些描述與泵房的位置隱隱有些對應,卻又似乎指向一個更廣闊、更原始的區域。
“泵房可能只是一個入口,或者一個掩護。”阮白釉合上日記,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威廉提到的‘隱秘之地’,感覺比一個廢棄泵房要複雜得多。”
沈青臨指著攤開在桌面上的霧港市郊區地圖,上面用紅筆圈出了老自來水廠的位置,以及周圍連綿的山脈。“畫卷上描繪的,更像是一個自然環境,而非工業建築。那些山巒的輪廓,樹木的形態……你有沒有覺得,和地圖上這一帶的地形很相似?”他指著泵房西北方向,一片標示為“黑石谷”的區域。
那片區域在地圖上顯得偏遠而荒涼,幾乎沒有道路標識,只有稀疏的等高線勾勒出險峻的地勢。阮白釉湊近細看,將畫卷的記憶與地圖對照。“黑石谷……我好像在威廉的日記裡看到過一個相似的詞,但他用的是英文,‘blackstone vale’,當時以為只是個隨意的地名。”
“不會是巧合。”沈青臨的目光銳利起來,“畫卷是關鍵,它描繪的不是泵房本身,而是泵房能通往的地方,或者說,是舉行那個儀式的真正場所——黑石谷。”
這個發現讓之前的計劃發生了微妙的轉變。他們的目的地不再僅僅是那個廢棄的泵房,而是泵房背後,那個地圖上都語焉不詳的黑石谷。這意味著更大的未知和潛在的危險。
月缺之夜如期而至。天空陰沉,沒有星光,連月亮也吝嗇地收斂了光芒,只有城市邊緣稀疏的燈火在濃重的夜色中暈開,如同瀕死的螢火。沈青臨駕駛著一輛效能可靠的越野車,載著阮白釉,駛離了霧港市的繁華喧囂。
車子穿過燈火闌珊的街區,駛過郊外零落的廠房,最終拐上了一條年久失修的土路。路面顛簸,車輪碾過碎石和坑窪,發出沉悶的聲響。道路兩旁的景象逐漸荒蕪,高大的建築被低矮的灌木和瘋長的野草取代,空氣中瀰漫著潮溼的泥土和腐葉的氣息,與城市裡瀰漫的尾氣和香水味截然不同。
“根據資料,老自來水廠在五十多年前就廢棄了,這條路大概也很少有人走了。”沈青臨專注地駕駛著,車燈的光柱在黑暗中劈開一條狹窄的通道,照亮前方扭曲的樹影和深邃的黑暗。
阮白釉的心臟隨著車身的顛簸而起伏不定。他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黑暗,一種莫名的壓抑感湧上心頭。那套骨瓷茶具帶來的陰冷感似乎又在悄然蔓延,彷彿正無聲地注視著他們一步步走向陷阱。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放在腿邊的揹包,裡面裝著手電筒、急救包、多功能刀具,以及一些簡單的乾糧和水。這些現代化的裝備,在即將面對的未知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車子在一處被鐵絲網攔住的路口前停下。鐵絲網鏽跡斑斑,上面掛著一塊褪色嚴重的警示牌:“區域封閉,禁止入內”。顯然,這裡就是通往老自來水廠的入口。
“我們得步行進去了。”沈青臨熄了火,車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蟲鳴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兩人下了車,夜風帶著山野的涼意撲面而來。沈青臨用液壓鉗剪開一道足夠一人透過的口子,率先鑽了進去。阮白釉緊隨其後,腳步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幾乎聽不見聲音。
廢棄的水廠區域比想象中更加破敗。殘垣斷壁在黑暗中顯露出猙獰的輪廓,巨大的儲水罐像沉默的怪獸般矗立著,鏽蝕的管道如同虯結的血管,纏繞在建築物的骨架上。空氣中飄散著鐵鏽、塵土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黴味。
他們沒有在水廠區域過多停留,而是根據地圖和畫卷的記憶,繞過主體建築,向著西北方向的山谷走去。越往裡走,地勢越發崎嶇,人工的痕跡也越來越少。腳下不再是平整的土地,而是佈滿了碎石和盤結的樹根。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這裡恐怕也難見陽光。
“這裡……”阮白釉停下腳步,開啟強光手電,照向四周,“這裡的植物,有些不對勁。”
沈青臨也注意到了。周圍的樹木形態怪異,枝幹扭曲,如同掙扎的手臂伸向天空。一些從未見過的藤蔓纏繞其上,開著顏色詭異的花朵,在手電光下泛著幽幽的冷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奇異的香氣,甜膩中帶著一絲腐朽的味道。
“小心些,別碰這些植物。”沈青臨提醒道,他的表情也變得格外凝重。這裡的環境,透著一種非自然的詭異。
他們繼續深入,山谷的地形逐漸清晰起來。兩側是陡峭的山壁,如同巨大的屏障將這裡與外界隔絕。谷底覆蓋著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悄無聲息。四周異常安靜,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只有他們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在空曠的山谷中迴盪,顯得格外突兀。
阮白釉的心跳越來越快,他感覺自己彷彿踏入了一個被時間遺忘的領域。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都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與那幅畫卷上的描繪驚人地吻合。那些模糊的筆觸,此刻化為了眼前真實的、令人不安的景緻。
“看那邊!”沈青臨突然壓低聲音,用手電指向前方。
在手電光柱的盡頭,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隱約可以看到一片開闊地。而在那片開闊地的中央,矗立著一些……建築的輪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和決心。他們放輕腳步,撥開擋路的枝葉,緩緩靠近。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片建築遺蹟的全貌逐漸展現在他們眼前。那絕非現代工業建築,也不是霧港市常見的殖民時期風格。眼前的遺蹟,由巨大的、顏色深沉的岩石砌成,風格粗獷而古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異域風情。許多石塊上都佈滿了風化的痕跡,牆體坍塌了大半,被茂密的藤蔓和青苔覆蓋,彷彿已經在這裡沉睡了數百年,甚至更久。
最讓阮白釉心頭一震的是,在那些殘存的石壁和斷裂的石柱上,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雕刻圖案。雖然大部分已被歲月侵蝕,但依稀可以辨認出一些奇特的符號和紋樣——那些紋樣,竟然與骨瓷茶具上那些繁複而詭異的裝飾元素,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特別是其中一個反覆出現的、類似螺旋與眼睛結合的符號,幾乎與茶壺蓋上的那個印記一模一樣!
“威廉的日記沒有說謊……”阮白釉喃喃自語,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微微顫抖,“這裡……這裡就是他提到的地方!”
沈青臨的目光掃視著整個遺蹟,眉頭緊鎖。這片遺蹟的規模不大,但結構奇特,似乎並非用於居住,更像是一個祭祀或者舉行某種儀式的場所。遺蹟中央似乎有一個類似祭壇的石臺,周圍散落著一些破碎的石器,形狀古怪。
“這建築風格……不像我們已知的任何本地古代文明,也不完全是西方的。”沈青臨沉聲道,“但這些符號,和茶具上的聯絡太明顯了。威廉家族,或者說,與這套茶具有關的人,一定和這裡有著深刻的聯絡。”
他們小心翼翼地踏入遺蹟的範圍。腳下的石板早已碎裂,縫隙里長滿了雜草。空氣似乎比外面更加凝滯,那股奇異的香氣也更加濃郁,幾乎令人作嘔。四周靜得可怕,彷彿所有的聲音都被這片古老的石頭吸走了。
阮白釉舉著手電,仔細照射著那些石壁上的雕刻。除了那個眼睛螺旋符號,還有一些描繪著模糊人形的圖案。那些人形姿態扭曲,似乎在進行著某種狂熱的舞蹈或儀式,周圍環繞著火焰和難以辨認的怪異生物。畫面的風格充滿了原始的野性和神秘感,看得人心頭髮毛。
“這些壁畫……似乎在描繪某種祭祀場景。”阮白釉的聲音有些乾澀,“和畫卷上的場景,有相似之處,但更加……原始和血腥。”
沈青臨走到中央的石臺前。石臺由一整塊巨大的黑石雕琢而成,表面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凹槽,似乎是用來引導液體的。石臺的邊緣,有一些暗紅色的痕跡,不知是天然的礦物色澤,還是……乾涸的血跡。
他的目光落在石臺中央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那裡似乎放著什麼東西。他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和落葉。
一個巴掌大小的,由某種不知名金屬製成的小盒子,出現在他們眼前。盒子表面覆蓋著綠色的銅鏽,但依然能看出上面雕刻著與石壁和茶具上相同的螺旋眼睛符號。盒子的介面處嚴絲合縫,似乎從未被開啟過。
就在沈青臨的手指觸碰到那金屬小盒的瞬間,一陣微弱的、如同嘆息般的風,毫無徵兆地吹過遺蹟。四周的樹影猛地搖晃起來,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驟然睜開。那股奇異的香氣陡然變得濃烈刺鼻,其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阮白釉猛地握緊了手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黑暗。他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遺蹟,因為他們的到來,因為那個盒子的重見天日,正在甦醒。
“我們……是不是不該碰它?”阮白釉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上了他的心臟。
沈青臨沒有回答,他的手指依然搭在那個冰冷的金屬小盒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黑暗,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他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在從四面八方襲來,冰冷、粘稠,充滿了惡意。
遊戲,似乎真的開始了。而他們,已經踏入了棋盤的中心。這個隱藏在黑石谷深處的古老遺蹟,以及這個神秘的金屬盒子,無疑是解開“骨瓷詛咒”的關鍵,但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地獄的大門。夜色深沉,危機四伏,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