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骨沁血色,百年謎影藏。
基因織羅網,舊歲恨意長。
*********************************************************************************************************************************
實驗室的白熾燈光,將不鏽鋼操作檯映照得一片冰冷,如同沈青臨此刻的心境。
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與儀器散熱的混合氣味,單調而壓抑。
他面前的顯示屏上,那兩段驚人相似的基因序列,如同兩條纏繞的毒蛇,散發著無聲的威脅。
zc-043號骨瓷茶具,正在被緊急送來的路上。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輕微的、不規則的噠噠聲。
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在叩問那個盤踞在他腦海中的瘋狂推測。
基因層面的詛咒。
超越生死的感染。
這聽起來像是廉價恐怖小說的情節,卻又與眼前的證據形成了詭異的閉環。
梁慕晴的死而復生,肋骨上灼燒般的鳳凰火紋,以及那套骨瓷茶具滲出的、彷彿擁有自身生命脈絡的暗紅液體。
他需要驗證。
用最嚴謹的科學手段,去解剖這個看似荒誕不經的謎團。
走廊盡頭傳來推車滾輪滑動的聲音,由遠及近。
沈青臨站起身,調整了一下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
門開了。
兩名穿著防護服的物證管理處人員,推著一個密封的恆溫運輸箱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年輕的警員,神色有些緊張。
“沈法醫,zc-043號物證送到了。”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實驗室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了點回音。
沈青臨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將運輸箱放到指定的操作檯上。
“全程記錄,最高無菌標準操作。”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年輕警員連忙點頭。
“明白。”
另一名經驗稍長的警員開始熟練地操作,開啟運輸箱的多重鎖釦。
隨著箱蓋開啟,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塵土與某種腥甜的氣息極淡地逸散出來,隨即被實驗室強大的通風系統抽走。
箱子內襯著厚厚的緩衝材料,一套骨瓷茶具靜靜地躺在其中。
一個茶壺,四個茶杯,四個茶托,一個糖罐,一個奶盅。
釉色是溫潤的象牙白,描繪著精緻的金色花邊與幾不可見的、纏繞的藤蔓紋路。
即便在冰冷的燈光下,這套茶具依然透著一種歷經歲月沉澱的優雅。
然而,細看之下,那份優雅卻被一種詭異的細節打破了。
茶壺的壺嘴下方,茶杯的內壁,茶托的凹陷處,都凝固著一些暗紅色的斑點。
它們並非浮於表面,而是像是從骨瓷細膩的孔隙中,一點點“滲”出來的一樣。
顏色深沉,如同乾涸的血跡,卻又帶著一種不詳的、近乎活物的黏膩感。
沈青臨戴上無菌手套與護目鏡,拿起一把精密的取樣鑷子。
他的動作極其輕柔,彷彿面對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個沉睡的、隨時可能甦醒的危險生物。
他小心翼翼地從茶壺壺嘴下方,刮取了極其微量的暗紅色凝固物。
那物質觸感奇特,乾燥,卻又隱隱帶著一絲韌性。
年輕警員在旁邊看得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他聽說過這套茶具的傳聞,什麼“會流血的古董”,“被詛咒的嫁妝”。
之前只當是都市傳說,此刻親眼見到,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
沈青臨將樣本放入標記好的無菌試管中,密封。
“送去做初步成分分析,然後提取基因物質,進行測序。”
他對旁邊的助手,一個叫小劉的年輕研究員說道。
小劉點點頭,接過試管,表情嚴肅。
“明白,沈老師。”
沈青臨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套骨瓷茶具上。
他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器,寸寸掃過茶具的每一個細節。
產地,英國。
年份,標籤上註明是1943年。
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是什麼樣的匠人,在那樣動盪的歲月裡,製作出如此精美的器物?
又是什麼樣的經歷,讓它沾染上如此詭異的色彩?
他注意到茶具底部有一個模糊的印記,像是一個家族徽章,又像是一個特殊的工坊標記。
圖案很複雜,中心似乎是一隻抽象的鳥類,被荊棘環繞。
這個標記,或許是一個線索。
他讓物證處的人員對茶具進行全方位的高畫質拍照與3d掃描,特別是底部的印記,務必做到纖毫畢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實驗室裡只有儀器運轉的低鳴聲。
沈青臨坐在電腦前,調出了梁慕晴的屍檢報告,再次仔細閱讀。
鳳凰火紋。
報告上描述,那並非紋身,也非烙印,更像是面板組織本身的異變,色素沉澱與毛細血管的異常增生,共同構成了那個栩栩如生的圖案。
而提取到異常基因序列的樣本,正是在火紋最核心的區域。
巧合?
他不相信巧合。
當足夠多的巧合指向同一個方向時,那便是必然。
他將梁慕晴的基因序列,與之前從骨瓷上提取的樣本序列,以及剛剛刮取的新樣本序列,並排放在螢幕上。
三者之間的高度相似性,簡直如同複製貼上。
其中一段序列的異常片段,在人類基因庫中完全找不到匹配。
它更像是一種…經過編輯、或者說“汙染”的序列。
混合了人類的基因片段,卻又加入了某種未知的、似乎非自然的編碼。
這種編碼,賦予了它什麼特性?
是梁慕晴短暫“復活”的原因?
是鳳凰火紋形成的誘因?
還是…別的什麼,更加可怕的東西?
沈青臨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冷的純淨水,試圖壓下心頭的躁動。
他需要更多的資訊。
不僅僅是基因層面的。
還有這套茶具本身的歷史。
它的來歷,它的傳承,它經歷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
這些資訊,或許能解釋那段異常基因序列的來源。
阮白釉。
這個名字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她是古董鑑定專家,是研究這套茶具最深入的人。
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關於它的歷史,關於它的故事。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
他拿出手機,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指尖在螢幕上輕輕一點,撥號音在安靜的實驗室裡響起。
嘟…嘟…
每一聲等待音,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這個電話會帶來什麼。
是解開謎團的鑰匙,還是將她拖入更深的危險?
電話接通了。
“喂?沈法醫?”
阮白釉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依舊清澈。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阮小姐,是我,沈青臨。”
“有時間嗎?我想向你請教一些關於zc-043號骨瓷茶具的事情。”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沈青臨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或許是驚訝,或許是疑惑。
“zc-043…你是說那套會‘滲血’的茶具?”
阮白釉的聲音低沉了一些,顯然這套茶具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的。”
沈青臨沒有直接說明最新的發現,他需要一步步來。
“我們發現了一些…特殊的生物痕跡。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些痕跡的來源,我需要了解這套茶具的詳細歷史。”
“它的確切產地,製造商,第一任主人,以及之後可能的流轉經歷。任何細節都可能很重要。”
阮白釉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在翻找什麼東西。
“沈法醫,這套茶具…很複雜。”
她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我之前做過一些研究,它的來歷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根據我查到的資料和一些業內的傳聞,這套茶具據說是1943年,由英國一家已經消失的小型陶瓷工坊特別定製的。”
“定製者,是一位名叫威廉·阿什福德的英國商人。”
威廉·阿什福德。
沈青臨在心中默唸著這個名字。
英國商人。民國時期。
核心劇情中的碎片似乎開始隱隱浮現。
“這位威廉先生,當時就在霧港市(或其前身城市)經商。”
阮白釉繼續說道,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在訴說一個秘密。
“傳聞…他當年為了得到一件價值連城的中國古董,與人做了一筆交易。”
“這套茶具,就是那場交易的一部分,或者說…見證。”
沈青臨的心跳漏了一拍。
交易?見證?
這與他之前模糊瞭解到的核心劇情不謀而合。
“什麼樣的交易?和誰交易?為了什麼古董?”
他追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具體的細節,文獻記載很少,大多是坊間流傳的故事,真假難辨。”
阮白釉嘆了口氣。
“有人說,那件古董關係到一個沒落家族的秘密。也有人說,威廉付出的代價,遠不止金錢那麼簡單。”
“至於交易的物件…傳聞是一箇中國女人。姓名不詳,身份神秘。”
“而這套茶具,據說就是威廉送給那個女人的。但不知為何,後來又流落了出來,幾經輾轉,最後被梁家收藏。”
沈青臨的眉頭緊鎖。
英國商人,中國女人,神秘交易,價值連城的古董,作為見證的茶具。
這些線索如同一根根絲線,開始在他腦中交織。
“阮小姐,你提到那家英國陶瓷工坊已經消失了?”
“是的,阿什福德商行在戰後不久也消失了,威廉本人也下落不明。關於他們的記錄非常少,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樣。”
阮白釉的聲音裡透著一絲困惑。
“我能找到的,只有一個模糊的工坊印記描述,據說中心圖案是‘荊棘鳥’。”
荊棘鳥!
沈青臨猛地看向操作檯上那套茶具的底部掃描影象。
那個模糊的印記,中心那隻被荊棘環繞的抽象鳥類!
“阮小姐,你現在方便嗎?我需要你幫我辨認一個標記。”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標記?”
“是的,就在那套茶具的底部。我已經讓同事做了高畫質掃描。”
“好,你發給我。”
沈青臨立刻將掃描圖片透過加密通道傳送給了阮白釉。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過了將近一分鐘,阮白釉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帶著一種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語氣。
“……是它。真的是荊棘鳥工坊的印記。”
“這個印記非常罕見,我也是在一本很老的拍賣圖錄的註釋裡見過一次拓印。沒想到…真的存在。”
沈青臨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線索連線上了。
這套茶具,確實與那個英國商人威廉,與那段發生在1943年的神秘交易有關。
“阮小姐,”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嚴肅。
“關於這套茶具,還有那位威廉先生,以及那場交易,任何你認為可能相關的細節、傳聞、甚至是你個人的猜測,都請告訴我。”
“這可能關係到…梁慕晴的死因,甚至更多。”
電話那頭的阮白釉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的聲音也繃緊了。
“沈法醫,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沈青臨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螢幕上那段詭異的基因序列,冰冷的字元彷彿活了過來,在他眼前跳動。
“我發現了一些…可能顛覆我們認知的東西。”
他緩緩說道。
“這套茶具,可能不僅僅是一件古董。”
“它可能…攜帶著某種資訊,或者說…某種‘印記’,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影響著接觸它的人。”
“基因層面的影響。”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死寂。
只有電流的微弱雜音,如同無聲的尖叫。
沈青臨甚至能想象出阮白釉此刻臉上血色褪盡的模樣。
他知道這個推測有多麼驚世駭俗。
但他必須說出來。
阮白釉接觸那套茶具的時間最長,她有權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的風險。
而且,他需要她的專業知識,來挖掘那段被塵封的歷史。
“阮小姐?”
他輕聲呼喚。
“……我在。”
阮白釉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巨大謎團攫住心神後的專注。
“沈法醫,我需要時間整理一下思路和資料。”
“關於威廉·阿什福德和那段時期的霧港市歷史,我有一些檔案和筆記。還有一些關於那件‘古董’的零星線索。”
“我們…需要見面談。”
沈青臨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好。時間地點你定。”
“明天上午十點,我的工作室,‘觀復齋’。”
“我會準備好我知道的一切。”
結束通話電話,沈青臨長長地撥出了一口氣。
胸口那股沉重的壓力,似乎稍微減輕了一些,但一種更深沉的危機感卻瀰漫開來。
他將阮白釉拉入了這個漩渦。
但他別無選擇。
前方的道路,充滿了未知與危險。
那段來自1943年的基因序列,像一個跨越時空的幽靈,正悄然改變著現在。
它到底是什麼?
是某種失落的生物技術?
是邪惡交易留下的詛咒契約?
還是…人性貪婪製造出的怪物?
他轉頭看向旁邊正在高速運轉的基因測序儀。
冰冷的機器發出規律的嗡鳴,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而邪異的歌謠。
真相就隱藏在那一串串鹼基對的排列組合之中。
他重新戴好護目鏡,走向儀器。
無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都會用手中的科學,將它層層剝開。
只是這一次,解剖的物件,或許是比屍體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東西——一段被扭曲的歷史,和被汙染的生命密碼。
窗外的霧港市,霓虹閃爍,光怪陸離。
繁華之下,暗流湧動。
舊日的罪孽,並未隨風而逝,而是以一種全新的、更加隱秘的方式,延續至今。
而他,沈青臨,將要執起解剖刀,劃開這橫跨近一個世紀的巨大膿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