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墓在京州的一個村莊裡。
但是要到達目的地,還需要步行穿過一片楊樹林。
司機將兩人放到路口,方知意和溫林舟戴好帽子,揹著包往最裡面走去。
兩人早上出門的時候才六點,現在已經快八點了,太陽早就高懸在空中,陽光撒在樹葉上,風吹來的時候葉子隨風擺動,閃著銀光。
但方知意實在無心觀賞,因為現在已經到了七月下旬,挺熱的。
考慮耐髒和防曬,方知意穿了黑色工裝褲還有淺粉色寬鬆防曬衣,裡面是白色吊帶。
漁夫帽和太陽鏡也是必不可少的。
溫林舟捂得比她還嚴實,還比她多了個考古隊的馬甲。
兩人走著,溫林舟突然想到什麼,把手機放回兜裡,開口問她:“陳玖那邊什麼情況?”
方知意都忘了溫林舟還不知道這事。
“是江晥出事了。”
“小江?車禍?”
方知意搖頭,拿出手機,翻到那天的新聞遞給她,“還不如車禍呢。”
起碼可以看到人……
溫林舟接過手機,映入眼簾的就是墜機兩個字。
她瞬間停下腳步,握住手機,不知道該怎麼思考。
“來京州第二天陳玖就醒了,已經出院了……”方知意見旁邊沒動靜,便停下,見溫林舟沒跟上來,又重新回到她身邊。
“媽。”方知意叫她,“你沒事吧?”
溫林舟摘掉眼鏡,把眼淚擦了,又重新帶上,再開口時帶著一絲哭腔:“我沒事,走吧。”
真是個壞訊息。
小江這麼好一個孩子。
她拉著方知意繼續往前走,很長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直到走到楊樹林的盡頭,看到考古工地提示牌的時候,溫林舟才開口說話。
“人生……還真是無常,可惜啊。”
方知意還沒說話,溫林舟又問:“追悼會什麼時候?”
方知意:“後天,我準備回去一趟。”
溫林舟抿著嘴,點點頭,拍了拍方知意的手,“你要是早說,我也不強求你跟我過來了。”
方知意搖頭,“沒事媽,已經答應了,反悔也不合適。”
“溫隊!”
不遠處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兩人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一個古銅色面板的男生,正咧著嘴朝這邊揮手。
溫林舟認出來了。
這是他們隊裡最年輕的隊員,叫葉遲,今年才27,有才又能幹,還是個開心果,性格特別好,溫林舟還挺喜歡他的。
溫林舟抬起手,也朝他揮了揮手。
隨後她看向方知意,“走吧,你王伯伯跟林阿姨都等著呢。”
葉遲小跑著來到兩人面前,一見面就接過兩人的揹包,一個背在前面,一個背在後面,咧著嘴笑,小聲地說:“溫隊您不知道,你沒來的日子王叔天天跟張叔拌嘴。”
說完,他看向方知意,伸出手,“這是溫隊的女兒吧,你好,我是葉遲。”
方知意回握:“你好,我是方知意。”
方知意雖經常聽到溫林舟和陳如霜提到葉遲,但她跟著去的那幾次,好巧不巧,葉遲都不在,所以今天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溫林舟:“小葉,你跟我說說具體情況。”
“好,”他邊帶著人往工地裡面走,邊繼續說,“這個民國墓的發掘負責人是京州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張繼康,一開始他是帶著實習生來做探方,然後在一個坑塌了之後,這才發現地下有一個墓,不過墓不大,有你的三間辦公室那麼大,裡面有一棺,旁邊是一個衣冠冢。”
這塊兒地的表面被挖了很多方方正正的坑,都是實習生的探方作業。
有一個地方的路不好走,葉遲先一步過去,然後轉身,扶著方知意和溫林舟過來。
他接著說:“然後王叔就帶著我們來了,他發現這個民國墓下面還能挖,於是在地下的地下,也就是負二層,挖掘出來了墓葬群。現在他們都在地下研究呢,我說這兒可以稱為未解之謎了,地下都挖成這樣,還沒塌。”
話音剛落,葉遲身上就捱了一巴掌,他趕緊雙手合十,道歉道:“錯了錯了,我錯了溫隊。”
溫林舟剜他一眼,然後指了指方知意,“你比她還能胡說。”
方知意:“?”
媽咪,關我什麼事……
葉遲撓了撓頭,嘿嘿地笑,他把身上的包取下來,放到遮陽棚下的桌子上:“溫隊,知意,你倆現在要上工嗎?”
溫林舟看了下時間,“嗯,拿兩雙手套來。”
方知意接過葉遲遞來的手套,問:“所以大家現在都在地下?”
葉遲點頭,“對,現在墓裡就一小部分人,還有一部分人下午才來,王叔剛看到溫隊在群裡發的資訊,專門讓我上來接你們的。”
等兩人戴好手套後,還是葉遲先一步順著梯子,下到其中一個坑裡,然後扶著兩人下來,接著又下了一層,才進到葉遲說的民國墓裡。
剛進來,方知意就感受到一股涼風習習地吹來,她打了個寒顫,把墨鏡摘掉,放到上衣兜裡。
她跟熟悉的長輩一一問好,不認識的溫林舟就給她介紹,等寒暄完,方知意才有時間仔細看這墓的佈局。
這個墓確實不算大,一眼可以望到邊,裡面才站了七八個人,竟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腳下踩的倒不是黃土,是水泥地,墓裡竟還擺放了一些傢俱,已經被歲月摧殘得不成樣子,方知意覺得這個設計不像是墓,倒像是一個房間。
不過這都不是方知意此行的目的。
她的目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棺裡面的人。
其他人休息完,又重新下到負二層。
現在這一層就她們兩個人,方知意給溫林舟個眼神,溫林舟秒懂,走過來,帶著方知意來到棺前。
方知意垂眸,看向裡面。
棺已經被開過了,裡面只有一具人骨,還有在脖子骨架下壓著的白玉項鍊。
可以說是空空蕩蕩。
方知意剛一靠近就覺得心痛,她做了好幾輪深呼吸才緩緩抬起手。
她將手輕放到人骨肋骨心臟的位置,隨後閉上眼。
她看到了。
這個人的一生像掠影一樣在方知意腦子閃過。
起初心臟只是輕微的刺痛,到後來,疼痛從心臟傳到身體各處,連帶著呼吸都有些不穩,甚至有種窒息感。
方知意一臉痛苦,卻不願意鬆開手。
溫林舟見她臉色實在不好,便將方知意的手從屍骨上拿開,握在手中,輕聲叫她:“知意,沒事,別怕。”
方知意額頭冒出密密的汗珠,聞言,她緩緩睜開眼,兩行淚毫無預兆地流下來,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知意?怎麼了,你別嚇我,你說話啊!”溫林舟著急了,因為這是方知意第一次出現這麼嚴重的反應。
方知意的眼淚還在流,她上前一步,緊抱著溫林舟,她拼命地搖頭,但還是不說話。
突然,方知意像是想到了什麼,便鬆開溫林舟,來到衣冠冢面前。
她跪坐在墓碑面前,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這塊冰冷的石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落下。
墓碑上,是人工雕刻的幾句詩——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