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長楓被罰了三十板子,別人倒沒說,大娘子先坐不住了。到底還是個小孩兒,不宜傷了筋骨。
不過才十幾個板子,大娘子就讓冬榮停下了。“行了,今天這事兒就算過了。你要是再胡言亂語,我饒不了你。”這一遭弄得虎頭蛇尾的,盛紘搖頭,大娘子就是嘴硬心軟。
到底是自己和心愛之人的兒子,比之長柏,更溺愛長楓一些。“冬榮,你把三哥兒扶起來吧。”甩了甩袖子,出門揚長而去。
只留下林噙霜和一雙兒女,林噙霜見狀也是心疼,哪裡不知道盛紘離開是為了長楓面子。
長楓卻甩開了林噙霜伸過來的手,“我不要你扶!哼,你們就只知道偏心四妹妹。”
墨蘭心中冷笑,今天這出若不是為了給你兜爛底子,說的好像誰願意出去吹冷風一樣。
“阿孃,哥哥不願意,那您就別去了。這件事剛才的話我說的一點都沒錯,偏偏就只有你自己不知悔改。你要說偏心,到底偏心的是誰?今天不論是我還是其他姐妹要是做出跟你同樣的事,怕不是幾板子能夠解決的。偏偏你自己還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這板子就應該打在你身上,打的頭破血流皮開肉綻才是。”墨蘭的嘴毫不留情,許是跟著自己婆婆吳大娘子生活的久了,也帶了些她的脾氣。
林噙霜見兩人鬧彆扭,左護著也不是,右護著也不是,乾脆就不說話。
長楓扭頭又是哼了一聲,“今天那袁家本來就沒安好心,你真當我以為沒有讀過禮記嗎?你又在爹爹面前炫耀些什麼?只是這人著實狡猾,故意讓我贏。我技不如人罷了,又有什麼好丟臉的?”
墨蘭被氣了個仰倒,連林噙霜都沒辦法說不是自己兒子的錯,那根手指直戳著長楓額頭。“你這小子,實在糊塗!怎麼別人一激你,你就犯錯了?”
“你技不如人,拿你自己身家性命去賭沒人說什麼。可你偏偏要去拿大姐姐的聘禮做賭,這事傳出去,如何能說的你友愛兄弟姊妹?你的名聲不要了,盛家的名聲不要了嗎?大姐姐一輩子的婚事也不要了?”墨蘭看著長楓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突然覺得前世生了乖巧的五個女兒也沒什麼不好。
“你妹妹說的沒錯,我看你還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林噙霜這才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慣著他了?“冬榮,你將長楓帶下去吧。記住,傷筋動骨一百天,給他弄些清淡的東西吃。”說到最後,這個在盛紘眼底看來最柔弱的女子也帶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說著,墨蘭也是一陣頭疼。她看著尚不服氣的長楓,冷冷說道。“哥哥,你實在該慶幸今天還有我在場。就算是一百個你也不夠他玩的。”長楓還想反駁,卻看見自家妹妹幽深的目光,突然間停住了嘴。
“阿孃不管他,我們走吧。”墨蘭拉著林噙霜就回了林棲閣,墨蘭端莊坐下,給自己沏了一壺茶。
“你這是什麼喝法?豈不是將茶葉白白浪費了?”林噙霜突然問道。墨蘭喝茶的手一頓,她倒忘了,現在京城還不時興這種喝法。
“只是偶然聽京城外的人講過,心下好奇試試。”她喜歡茶葉入口的苦,回味的甘。
她一抬頭,就看見林噙霜那雙凌厲略帶殺心的眸子。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再怎樣一副兇惡面容,那也是漂亮的。
“你不是我女兒,說,你究竟是誰?”院子裡外都被她清的乾乾淨淨,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過林棲閣。
“阿孃,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呢?”墨蘭喝了一口茶,氣定神閒。
“放屁!我女兒也不過是個八歲小孩,怎麼可能像你一樣蒼老朽木,那眼睛就跟個死魚珠子一樣,我女兒究竟在何處,你把她怎麼了?”林噙霜只有她和墨蘭兩個人在房間內,也就不再掩飾。
墨蘭聽得這話,一滴淚珠濺到茶杯裡。“小娘說的不錯,我的確是一顆死魚珠子罷了。”墨蘭拿袖子擦去淚水,卻發現怎麼也擦不完。
眼前已然模糊,淚水隔開了現實,隔開了林噙霜,隔開了所有人。墨蘭終究還是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老了,沒有一點生氣活力。
她長嘆一聲,好似古藤老樹落葉最後的一絲哀嘆。“阿孃,我就是你的女兒啊。可我現在已經三十七八了,我是您的女兒,也是永昌伯爵府的六娘子。阿孃,這輩子我過的好苦啊!”她拿起蜜餞,不再像年少時那般挑挑選選,拿起就往嘴裡塞。
只要還有一絲甜味,也就不覺得生活那麼苦了。
林噙霜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墨蘭定定看著她,那雙垂垂老矣卻又刺眼的光芒下,她只說了一句話。“衛小娘那裡,你送了些使之胎大的藥材吧。”
林噙霜啞口無言,她又自顧自說著。“你的計劃確實成功了,衛小娘確實死了。她生產的那一天,父親不在大娘子也不在,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是那一天祖母也不在家。就只有你一個人。這盛府,所有人都盼著她死。”
“所有人都希望這胎生不下來,大娘子不希望再來個庶子分二哥哥的家產;您不想多一個人分走父親對三哥的寵愛;祖母亦想有一個能承歡膝下的孫輩。所以衛小娘最後和孩子裡的胎兒一同死了。”可就是說到這裡,墨蘭似笑非笑飽含怨念的眼神讓林噙霜覺得奇怪。
“可後來誰也沒有想到,六妹妹居然是個能成大事的人。您讓我嫁給永昌伯爵府六公子梁晗,哪怕是讓我不要臉面,哪怕是逼著祖母與永昌伯爵府大娘子說和,哪怕是您自己死在莊子裡,也要讓我嫁進他們家。”
她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不知神情如何,也未曾回頭看過林噙霜。“我確實嫁進去了,人人都說我是個不要臉皮的蕩婦。我生了五個女兒,各個低嫁。可就是盛明蘭摔一摔筷子,我都沒法給您立個牌子,讓您享受供奉。”
“阿孃啊,我終究是後悔了。原來做盛家四姑娘才最快樂。什麼嫁人什麼結婚那都是要吃人的東西!”墨蘭字字泣血,林噙霜聽得觸目驚心。
“阿孃,這日子過得太苦了。”她沒說婚後遭受婆婆妯娌的冷眼,也沒說連生五個女兒別人異樣的眼光,更沒有說自己嫂嫂柳氏看向自己硬塞女兒嫁進去時那嫌棄不耐煩的模樣。
都是她自己該承受的,可能重回一兒時,誰又願意重蹈覆轍呢。
林噙霜聽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