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縣的清晨被霧氣壓得低沉,沾著露水的玉米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張建國蹲在案發現場南院的淺坑旁,看著法醫老王用小刷子清理死者指甲縫裡的泥土。凌晨那場暴雨沖刷了院外的拖拽痕跡,卻讓坑裡的血跡更加清晰——那是噴濺狀的血點,像被踩碎的紅梅,沿著死者頸部切口向四周擴散。
“犬隊到了。”技術員小李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張建國站起身,看見一隻德國牧羊犬正低頭嗅著臥室地板上的鞋印,訓導員牽著牽引繩,目光落在床下的藍色褥子上。“從鞋印到牆頭,再到院外的紅土,氣味連貫。”訓導員拍拍犬背,“黑子,追蹤!”
警犬突然昂首,尾巴繃緊,順著牆頭的鞋印方向狂奔。張建國跟著跑出院子,晨光中,黑子的鼻尖貼近地面,在雜草叢生的巷口突然轉向,朝著鐵路方向跑去。鐵軌旁的碎石堆上,晨露未乾的草叢裡躺著個黑色物體——崔秀琳的手機,螢幕朝上,鎖屏桌布是她女兒抱著布熊的照片。
“開機狀態,通話記錄停在23:00的未接來電。”小李戴上手套撿起手機,機身溫熱,像是剛被丟棄不久。距離手機三米遠,一雙白色棉手套躺在鐵軌枕木間,指尖部分沾著暗紅汙漬,內側翻卷的纖維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尼龍纖維。”張建國接過物證袋,手套內側的絨毛上粘著幾根白色絲線,與臥室床頭的繩子材質完全一致。他突然想起死者丈夫的話:“家裡沒這種繩子,秀琳討厭尼龍味。”繩子的斷口處還留著木質纖維,像是從某種農具上剪下的——鎮東農資店的農用繩,全縣只有那裡有售。
“去查購買記錄,最近一週內買過這種繩子和棉手套的人。”張建國轉身時,警犬黑子突然對著鐵軌另一側的蘆葦蕩狂吠。撥開半人高的蘆葦,泥土上有新鮮的踩踏痕跡,還有幾滴已乾涸的血點,呈滴落狀,間隔約三十厘米——應該是兇手受傷後留下的。
回到現場,廚房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響。張建國推門進去,看見保潔阿姨正對著刀架發呆,不鏽鋼刀架上只剩兩把菜刀,中間的凹槽空得刺眼。“平時三把刀,”阿姨顫巍巍地指著,“中間那把砍骨刀,昨天還在的。”
他的目光掃過洗碗池,邊緣沾著半片碎瓷,像是被利器磕碎的。突然,院角的雞窩傳來“叮”的金屬輕響。張建國快步走近,看見一隻蘆花雞受驚飛起,露出雞窩深處的金屬反光——刀柄上凝結的血痂呈暗褐色,與死者的血型相同。
“兇手把刀藏在雞窩裡。”小李蹲下身,用鑷子夾起刀柄。刀身佈滿劃痕,靠近刀背處有道三厘米長的缺口,正是死者頸部創口的形狀。張建國摩挲著刀柄上的防滑紋,突然發現刀尾的掛孔裡纏著半根棉線,顏色與鐵路旁的手套一致。
“反直覺隱藏。”他低聲道,“雞窩是最顯眼的地方,每天都有人餵食,卻因為太普通而被忽視。”轉頭對小李說:“查這把刀的使用痕跡,刀柄上的手套纖維和鐵路旁的是否一致。”
物證科的檢驗報告在兩小時後送到臨時指揮部。白色棉手套購自鎮東農資店,同款手套上週賣出七副,購買者需登記身份證;農用尼龍繩也是該店特產,繩頭的斷口顯示是家用剪刀剪斷,與李樹林老家發現的剪刀型號匹配;最關鍵的是,雞窩找到的菜刀,刀身缺口與死者頸部創口完全吻合,刀柄殘留的手套纖維與鐵路旁的屬於同一批次。
“兇手有備而來。”張建國在白板上寫下關鍵詞:潛伏(床下褥子)、兇器(資料線、菜刀)、反偵查(手套、雞窩藏刀)、熟悉環境(知道門鎖損壞、家人動向)。他的手指停在“鎮東農資店”上,突然想起酒店同事的調查——幫廚李樹林的老家,就在鎮東鎮。
下午三點,技術員小周抱著鞋印比對報告衝進屋:“隊長,現場鞋印和資料庫匹配上了!是某品牌運動鞋,2013年款,全縣銷量32雙,其中酒店員工裡有兩人購買過——廚師王建軍和幫廚李樹林。”
“王建軍的不在場證明呢?”張建國翻看筆記本,昨晚調取的監控顯示,王建軍騎摩托車在22:00抵達四十公里外的老家,村口攝像頭清晰拍到他的身影,確實沒有作案時間。
“剩下的就是李樹林。”小李遞過酒店考勤表,“他下午16:00請假,說‘回家探親’,23:30才回宿舍,中間七小時行蹤不明。值班經理說,他平時很少請假,昨天卻執意要走,說‘家裡有事’。”
張建國盯著李樹林的入職檔案:27歲,初中學歷,三年前因盜竊罪入獄,釋放後經熟人介紹到酒店做幫廚。檔案照片上的年輕人面帶微笑,眼神溫和,很難和兇殘的兇手聯絡起來。但檔案裡的一句話讓他心頭一緊:“2011年盜竊案中,嫌疑人曾在受害者床下躲藏三小時,等待時機行竊。”
“歷史總是重演。”他喃喃道,視線落在現場照片上——床下整齊的褥子,和三年前那起案件中兇手鋪墊的紙板何其相似。都是潛伏,都是等待,只是這次,等待變成了殺戮。
傍晚時分,張建國再次來到案發現場。夕陽的餘暉灑在南院的圍牆上,牆頭上的鞋印被夕陽拉長成詭異的影子。他蹲下身,指尖劃過牆外側的紅土——和李樹林鞋底沾的泥土成分相同。突然,他注意到牆根處有半截菸蒂,濾嘴上印著“紅雙喜”,而酒店員工名單裡,只有李樹林和王建軍抽菸,王建軍抽的是本地旱菸。
“李樹林,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他對著空蕩蕩的院子低語。臥室裡,那截白色繩子還躺在床頭,像是兇手留下的挑釁。張建國突然想起,死者丈夫說過,家裡的資料線是粉色的,而現場遺留的兇器是黑色的——兇手用的是自己帶來的資料線,或者,臨時扯下了充電器上的線。
物證科的電話在此時響起:“張隊,鐵路旁的血跡比對結果出來了,屬於ab型血,和死者的o型血不符,應該是兇手的。現場提取的面板組織,初步判斷也是ab型,和血跡吻合。”
“李樹林的血型?”張建國立刻追問。
“ab型。”小李翻著戶籍資料,聲音裡帶著興奮,“他三年前入獄時的體檢報告,明確寫著ab型血。”
所有線索開始串聯:ab型血的抓痕、鎮東農資店的繩子和手套、同款運動鞋、三年前的盜竊手法。張建國看向窗外,暮色中,警犬黑子正對著李樹林宿舍的方向狂吠——那裡,技術員正在搜查他的儲物櫃。
而此刻的李樹林,正躲在縣城邊緣的小網咖裡,盯著電腦螢幕上的遊戲畫面,卻一個畫素都看不進去。手腕上的抓痕火辣辣地疼,他每隔十分鐘就低頭檢視,生怕血跡滲透紗布。早上路過鐵路時,他故意丟棄了手機和手套,以為這樣就能切斷聯絡,卻沒想到,雞窩裡的菜刀成了致命的破綻。
他想起藏在老家空魚缸裡的半卷繩子,想起翻牆時踩落的碎磚,想起崔秀琳轉身時眼裡的驚恐。原本只是想偷點錢,畢竟上次看見她手提包裡有一疊現金,足夠他還掉賭債。但當她驚叫著要跑,當資料線勒住她的脖子,當她的指甲深深扎進他的手腕,所有的計劃都亂了套。
“留活口等於留證據。”牢裡的老大曾這麼說過。所以他拿了刀,所以他拖走了屍體,所以他把刀藏進了最顯眼的雞窩——他以為,沒人會想到兇手敢把兇器留在現場附近,畢竟電視劇裡都演兇手會把兇器扔到河裡。
網咖的空調吹得他發抖,螢幕右下角彈出新聞推送:“吳橋縣發生惡性殺人案,警方全力追捕兇手。”李樹林猛地關掉頁面,手心全是汗。他不知道,此刻警方的勘查車正駛向鎮東鎮,那裡的農資店老闆,正對著李樹林的照片頻頻點頭:“沒錯,就是這小夥子,前天買了繩子和手套,說家裡要修雞籠。”
夜色漸深,張建國站在物證室裡,看著玻璃櫃中的菜刀。刀身的缺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那是兇手用力過猛留下的痕跡,也是死者最後的反抗。他突然想起崔秀琳的同事說過,她總說“家裡的門鎖該修修了”,卻沒想到,這個疏忽給了兇手可乘之機。
“隊長,李樹林的宿舍搜查有發現!”小李推門進來,手裡舉著個塑膠袋,“床底找到同款運動鞋,鞋底紅土和現場一致,還有這個——”他抖出半卷白色尼龍繩,斷口處的毛邊還帶著新鮮的剪下痕跡,“和現場繩子完全吻合,他老家的魚缸裡找到的。”
張建國盯著繩子,突然看見塑膠袋底部躺著個小物件——酒店工牌,照片上的李樹林笑得憨厚,工牌背面寫著:“2014年6月入職,負責幫廚及雜物整理。”入職時間,正好是崔秀琳搬家後的第二週。
所有拼圖終於完整。張建國拿起對講機,聲音冷靜而堅定:“全體注意,鎖定犯罪嫌疑人李樹林,立即實施抓捕。他的落腳點,應該在縣城南郊的出租屋,那裡離鐵路和鎮東鎮都不遠,方便他處理兇器和往返現場。”
窗外,月亮爬上牆頭,照亮了南院的雞窩。曾經普通的農家小院,此刻成了罪惡的見證者。而那把消失的兇器,終將帶著兇手的氣息,在物證報告裡寫下最確鑿的證詞——有些罪惡,以為藏進黑暗就能永遠消失,卻不知,每個細節都會在陽光下顯形,每個疏忽都會成為法網的缺口。
當警笛聲再次劃破夜空時,李樹林正蹲在出租屋的馬桶前,試圖洗掉刀鞘上的血漬。聽見砸門聲的瞬間,他盯著鏡子裡蒼白的臉,突然想起崔秀琳晾曬在院子裡的粉色睡衣,想起她煮麵時哼的那首老歌,想起自己藏在床下的那個漫長的等待——原來,從他翻進院子的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已開始轉動,而所有的躲藏和偽裝,終究敵不過陽光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