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網咖的鐵門半敞著,藍白色的led燈箱在夜色裡忽明忽暗,"極速網路"四個大字缺了個"速"字,只剩斑駁的"極網路"在潮溼的空氣中晃盪。凌晨1點57分,網管小陳正在用鍵盤敲著《英雄聯盟》的團戰指揮,突然聽見門外傳來重物拖曳的聲響,像生鏽的齒輪在啃咬地面。
他掀開半截遮光簾,看見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正歪歪斜斜地撞向冰櫃,冰櫃的輪子在青石板上磕出刺耳的響聲。男人的右手還勾著煙櫃的把手,指節因用力過度泛著青白,左半身卻全被暗紅浸透,t恤緊貼著面板,能看見肋骨處蜿蜒的刀痕。
"救......"男人的喉間湧出氣泡般的呻吟,小陳這才看清他的臉——右額角有道深長的劃傷,血珠順著睫毛滴進眼睛,瞳孔卻在拼命往往巴方向聚焦。小陳猛地站起來,塑膠椅腿在地面劃出尖銳的聲響,他摸向吧檯角落的座機,指尖卻在發抖,直到第三次才撥通110。
等他再抬頭時,男人已經滑坐在摩托車旁。那是輛老舊的嘉陵125,後座綁著的鐵皮煙櫃開著半扇門,紅梅、利群的煙盒散落在地,有包剛拆封的玉溪正浸在逐漸擴散的血窪裡。男人的右手還保持著抓握冰櫃的姿勢,指縫裡卡著片帶血的20元紙幣,邊角被攥得發皺,像朵即將凋零的紙花。
警笛聲由遠及近時,陳立的皮鞋已經踩在了青石板上。八月末的利浦鎮還帶著暑氣,血腥味混著網咖排出的廢氣鑽進鼻腔,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警服領口,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死者扭曲的軀體。
"隊長,死者23歲,王某,本地人,在巷口擺煙攤。"副手林小羽蹲在屍體旁,法醫正在測量傷口,"右大腿貫通傷,動脈破裂,會陰和背部各有一處刺傷,三刀四個創口,兇器應該是單面開刃的匕首。"
陳立蹲下身,指尖懸在死者腰間的腰包上方。帆布腰包的拉鍊還掛在第一個卡扣上,透過網眼能看見裡面整齊碼著的零錢和身份證,顯然沒被翻動過。他的目光移向冰櫃和煙櫃,兩件重物之間拖出兩道平行的劃痕,劃痕盡頭是網咖門口的三級臺階,死者正是在那裡倒下的。
"兇手在攤位附近動手,"陳立用手電筒照著冰櫃側面的噴濺血跡,"這裡是第一現場。王某被刺後拖著煙櫃和冰櫃往網咖跑,想求救,但失血太快......"他的光束落在地上的20元紙幣,技術員正用物證袋小心封存,紙幣邊緣的血跡呈噴濺狀,說明中刀時兇手可能正拿著這張錢。
"買菸的人?"林小羽皺眉,"煙櫃是開著的,裡面的高檔煙沒少,但零錢盒裡的硬幣撒了一地。如果是搶劫,為什麼不拿腰包反而翻煙櫃?"
陳立沒回答,目光落在死者的右手——虎口處有新鮮的擦痕,像是抓握過某種粗糙的物體。他順著死者的視線望去,網咖外牆的監控探頭正對著巷口,鏡頭上蒙著層灰,顯然很久沒清理過。
法醫老周摘下手套,聲音裡帶著疑惑:"大腿的貫通傷是致命傷,但會陰和背部的傷口很奇怪。背部傷口角度向下,像是兇手從後方刺中肩胛骨下方,不致命;會陰處的傷口更像是洩憤,刺中後又攪動了兩下......"
"生前傷還是死後傷?"陳立盯著死者扭曲的表情,牙關緊咬,眼瞼半睜,瞳孔已經開始渙散。
"會陰是死後補的。"老周用鑷子夾起死者破碎的褲片,"大腿中刀後,動脈血噴射出來,死者最多撐兩分鐘。兇手等他倒地後,又刺了會陰,這不是單純的殺人,是帶有侮辱性質的傷害。"
巷口突然傳來騷動,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衝破警戒線,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點。她的長髮散落在肩頭,胸前的銀蝴蝶吊墜隨著奔跑劇烈晃動,直到看見地上的屍體,才猛地剎住腳步,發出壓抑的嗚咽。
"萌萌?"林小羽認出她是死者女友張某萌,上前扶住她搖晃的身體。張某萌的指甲深深掐進林小羽的手腕,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死者的右手,那裡還攥著半張煙盒,正是她上週送王某的生日禮物——印著兩人合照的定製煙盒。
"他昨晚12點還給我發訊息,說等收完攤就回家......"張某萌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銀飾上,"誰會殺他?他就是個賣煙的......"
陳立注意到她手腕內側閃過一道銀光,挽起袖子時,褪色的梅花紋身若隱若現。他沒出聲,轉而看向技術員手裡的物證袋:那張20元紙幣已經被血水浸透,編號開頭是"cy",尾號347。
"查一下這張錢的流向,"陳立低聲對林小羽說,"死者腰包沒動,煙櫃零錢盒被翻亂,這張20元卻攥在他手裡,大機率是兇手給的買菸錢。"
凌晨3點,現場勘查接近尾聲。陳立蹲在冰櫃前,突然發現冰櫃底部卡著半片指甲——淡粉色的甲油已經剝落,邊緣有撕裂的痕跡。他抬頭看向張某萌,對方正在警戒線外打電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那裡有塊新鮮的脫皮。
"隊長,監控調出來了。"林小羽抱著膝上型電腦走來,螢幕上是案發前半小時的畫面:王某推著煙櫃和冰櫃從十字路口拐進小巷,步伐緩慢,不時回頭看向身後。1點42分,他停在巷口的老槐樹下,似乎在和什麼人交談,畫面裡卻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這裡有盲區。"陳立指著監控死角,槐樹的枝葉正好擋住了煙攤位置,"兇手可能早就埋伏在那裡,假裝買菸,趁他找零時動手。"
他突然想起死者虎口的擦痕,拿起現場照片對比——冰櫃把手的防滑紋和擦痕完全吻合,說明中刀後死者曾拼命抓住冰櫃試圖支撐身體,而兇手很可能就在他彎腰找零的瞬間,從右側刺向大腿。
網管小陳被帶到臨時問詢處,手指絞著工作服衣角:"他撞進來的時候,我以為是喝醉了,後來看見血......"他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他進門時還說了句'20元',好像是要找零?但我沒看見其他人。"
陳立的筆記本上記著:死者右手攥著20元,煙櫃零錢盒開啟,內有10元、5元紙幣若干,硬幣37枚。如果兇手給了20元買菸,王某需要找零,但零錢盒裡沒有15元面值的紙幣,說明他可能剛要找零就被襲擊。
"兇手沒拿錢包,沒搶煙,卻留下20元,"林小羽在本子上畫著現場示意圖,"攻擊部位避開心臟、頸部,卻選擇大腿動脈,這是故意讓死者失血而亡,同時用會陰傷口侮辱他......"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卻只是來運送屍體。陳立看著法醫將屍袋拉上,死者右手的姿勢依然保持著抓握狀,彷彿還在守護那張浸血的20元。
巷口的路燈突然閃爍兩下,滅了。黑暗中,陳立聽見張某萌的啜泣聲漸漸低下去,轉而變成壓抑的呢喃:"對不起......"他猛地轉頭,卻只看見女人單薄的背影,白色連衣裙在夜風中輕輕晃動,像朵即將凋零的白花。
凌晨4點,現場只剩下警戒線在風中搖晃。陳立蹲下身,用放大鏡觀察地面的血腳印——都是死者自己的運動鞋印,沒有第二個人的足跡。兇手就像幽靈般出現,刺中三刀後消失,只留下那張帶著血指紋的20元,和冰櫃底部的半片指甲。
他掏出手機,給技術科發訊息:重點檢測20元紙幣上的指紋,比對張某萌的指甲dna。巷口的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陳立突然想起王某手機裡未解鎖的相簿,或許那個加密資料夾裡,藏著比20元更致命的秘密——比如,張某萌手腕上的梅花紋身,和某個外號"梅花"的前科人員,究竟有什麼關聯。
血色漸漸被晨光沖淡,青石板上的血窪裡倒映著碎雲,像幅被揉爛的油畫。陳立站起身,警服膝蓋處沾滿了灰塵,他望著巷口延伸的方向,那裡通向王某的家,也通向利浦鎮最雜亂的城中村。兇手知道王某凌晨收攤,知道他會獨自搬運重物,知道監控的盲區——這不是隨機作案,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
而那張浸血的20元,終將成為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讓藏在陰影裡的毒影,漸漸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