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無聲的證言
2009年3月12日,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旁聽席上坐滿了人,後排站著幾位穿制服的環保監察員,胸前的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陳默坐在證人席,看著被告席上的陳天明——昔日的浴池老闆如今頭髮灰白,西裝皺巴巴的,領帶歪掛在脖子上,像條垂死的蛇。
"審判長,"陳天明的律師起身,"我的當事人對事故深感愧疚,但這是一起意外事件,他並沒有主觀故意..."
"意外?"周琳突然站起,聲音裡帶著冷冽的怒意,"他明知廢氣有毒,卻為了省一萬五千元整改費,整整三個月將一氧化碳通入下水道。這是意外,還是謀殺?"
法官敲了敲法槌:"請控方出示證據。"
工程師開啟投影儀,3d模擬動畫在幕布上展開:暗紅色的廢氣從浴池鍋爐房湧出,順著黑色軟管鑽入下水道,在主管道里形成氣栓。"由於1樓地勢低,廢氣像倒水一樣灌進魏某的臥室;而6樓廚房下水道回彎乾燥,管道負壓將毒氣抽到六樓,"工程師用鐳射筆指著螢幕,"就像用吸管吸飲料一樣,毒氣透過牆面裂縫進入室內。"
陳天明突然站起來,手指顫抖著指向動畫:"我哪知道什麼氣栓!什麼負壓!你們當官的早該來查啊!"他轉向旁聽席,"我每天凌晨三點起來燒鍋爐,賺的都是辛苦錢...誰告訴我廢氣會拐彎?誰?!"
休庭間隙,陳默在走廊遇見魏芳。她穿著黑色大衣,手裡捧著弟弟的骨灰盒,盒蓋上貼著魏某生前的照片——陽光裡的年輕人笑著,身後是綠油油的麥田。
"律師說,錄音可以作為證據,"魏芳聲音低沉,"那天他去浴池理論,陳天明的小舅子威脅他,說'再鬧就讓你死'。其實我弟弟只是想讓他們修修管道..."
陳默點頭,手機突然震動,是小張發來的訊息:"沈某的手機恢復了,那條簡訊草稿有新發現。"
回到法庭,周琳舉起沈某的手機:"死者出事前試圖傳送一條簡訊,內容是'親愛的,我們換個有燃氣報警器的房子吧'。但這條簡訊沒發出去,因為她已經中毒,手指無法準確點選螢幕。"她轉向陳天明,"你知道嗎?燃氣報警器只要幾十元,就能救三條人命。"
陳天明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幾十元...幾百元...我怎麼就..."
下午三點,法庭播放劉某霞的審訊錄影。畫面裡的女人已剪掉齊耳短髮,顯得格外憔悴:"我以為關窗只是小事...我甚至不知道那味道是一氧化碳。我們公司每年體檢,但從來沒人告訴我們,長期頭暈可能是中毒..."
"這不是你的錯,"陳默對著錄影輕聲說,只有身邊的周琳聽見。
輪到李某斌出庭作證時,他穿著整潔的襯衫,領口繫著沈某送的領帶——那是她生前最後一次出差帶回來的禮物。"我曾想過用軟管殺人,"他直視陪審團,"但真正的兇手,是我們對安全的漠視。如果我當時報警,如果房東修了管道,如果浴池裝了報警器..."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張建軍坐在旁聽席最後一排,頭埋在手裡。他的口袋裡裝著維修單,上面寫著"廚房反味維修:800元",日期是半年前。紙上有團深色痕跡,像是淚痕,又像是煤渣的印記。
庭審結束後,陳默和周琳來到槐花巷。3號樓前搭著腳手架,工人正在更換下水道管道。一名年輕工人不小心踩空,抓住陳默的胳膊才站穩:"警官,這管子裡全是油垢,怪不得堵呢。"
周琳蹲下身,看著工人掏出的黑色油泥:"這是煤焦油和一氧化碳的聚合物,毒性極強。"
陳默抬頭望向602室,窗戶敞開著,陽光穿過新換的玻璃,在地面投出明亮的方塊。那裡曾是窒息的廚房,現在飄來油漆的清香——新房客正在裝修,門口擺著兩個燃氣報警器。
手機響起,是李強發來的訊息:"陳警官,浩然的遺物我收到了。他書包裡有個燃氣報警器,沒來得及裝上..."陳默閉上眼,喉頭突然哽住。
2009年6月,梅雨季降臨金華。陳默站在刑警隊辦公室窗前,看著暴雨沖刷著城市的街道。手機收到小張的訊息:"槐花巷管道改造完成,所有住戶回彎均注水測試合格。"
他點開附帶的照片:工人正在給下水道井蓋上貼標識,紅底白字寫著"定期檢查,防止氣栓"。畫面遠處,幾個孩子在水窪裡踩水,笑聲穿透雨幕。
突然,電話鈴響起,是新警情:某小區居民報警稱聞到煤氣味。陳默抓起外套,衝向雨中。在車上,他摸著口袋裡的燃氣報警器——那是李強寄來的,說放在警隊能提醒大家。
暴雨中,陳默的對講機響起:"各組注意,檢查所有下水道回彎,務必確保水封完好。"他望著窗外的雨簾,想起庭審時工程師說的話:"水封是最簡單的安全屏障,卻需要我們持續的關注。"
當警察趕到現場時,雨停了。夕陽從雲層中探出頭,在溼滑的路面上畫出彩虹。陳默看著住戶家乾燥的下水道回彎,掏出隨身攜帶的礦泉水,緩緩倒入——清澈的水流在回彎裡積成小池,像一塊透明的盾牌,隔絕著黑暗中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