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馬桶裡的真相
2014年11月20日,桂林遭遇十年一遇的暴雨。
王警官盯著窗外的雨幕,想起天氣預報裡的橙色預警,忽然覺得這傾盆大雨像某種預兆。凌晨五點,他摸出懷錶——那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錶盤上的羅馬數字在微光中泛著冷光,指向5:07。
“行動。”他對著對講機說。
七名警員分兩路包抄“文龍火鍋”,液壓鉗剪開卷閘門的瞬間,雨水灌進店內,在地面匯成小溪。武文龍穿著背心短褲,坐在後廚的摺疊床上,手裡捧著本《故事會》,彷彿早已等候多時。
“這麼早,抓賊啊?”他晃了晃手裡的搪瓷缸,裡面泡著隔夜的濃茶,茶葉沉在底部,像團發黴的苔蘚。
王警官注意到他腳上的拖鞋——左腳拖鞋邊緣有乾涸的血跡,呈噴濺狀,符合近距離捅刺的血濺形態。“武文龍,你因涉嫌綁架殺人,被依法逮捕。”
搜查進行得異常順利。
在武文龍的枕頭下,警員搜出兩部手機:一部是常用的紅米note,插著中國移動sim卡;另一部是老舊的諾基亞5230,機身佈滿劃痕,卡槽裡沒有sim卡。技術組當場開機,發現諾基亞的草稿箱裡存著兩條未傳送的簡訊:
“李老闆,你兒子在我這兒。準備60萬現金,別報警,否則見不到人。”
“明天九點,穿黑色外套,開白色五菱宏光,後視鏡掛紅色塑膠袋,到烏石街城中村37號。”
王警官對比手機裡的簡訊與此前收到的勒索資訊,連標點符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為什麼用兩部手機?”
武文龍坐在警車裡,望著窗外的雨,嘴角微微上揚:“紅米用來打電話,諾基亞用來發簡訊,這樣你們就查不到簡訊來源。”他的語氣裡帶著某種炫耀,彷彿在展示精心設計的魔術。
上午十點,暴雨導致疊彩區多處積水。
“文龍火鍋”的衛生間傳來驚叫,一名警員踉蹌著退出來,臉色慘白如紙:“馬桶……馬桶裡有東西!”
王警官衝進衛生間時,看見馬桶裡浮著幾團血肉模糊的組織,其中一塊面板上有淡褐色胎記——和男孩後頸的楓葉形胎記完全吻合。下水道因暴雨反湧,將沉積多日的殘骸頂出水面,此刻它們像噁心的水草,在渾濁的汙水中沉浮。
“是人體組織,”法醫蹲在馬桶前,鑷子夾起一縷頭髮,“陰毛、指骨碎片、部分消化道殘留物。死亡時間超過72小時,生前遭受過嚴重創傷。”
王警官想起三天前的交易鬧劇,原來當他們在靈川汽車站追逐幻影時,男孩的殘骸早已沉在灕江底和下水道里。他轉身看向操作檯上的紅色塑膠袋,此刻它們被雨水打溼,貼在臺面上,像幾片腐爛的嘴唇。
下午三點,審訊室。
武文龍隔著鐵柵欄抽菸,左手夾著菸捲,右手在桌面上敲出規律的節奏——噠、噠、噠,像在給某種無形的旋律打拍子。王警官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的老繭比三天前更明顯,那是握持刀具時,刀柄與虎口摩擦形成的。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王警官丟擲諾基亞手機。
武文龍吐了口煙,煙霧在鐵柵欄間散開:“因為簡訊,還有……”他瞥了眼監控,“馬桶裡的東西。”
“說說吧,怎麼回事。”
武文龍沉默了五分鐘,期間不停地抽菸,直到菸蒂燒到手指才猛地掐滅。“我跟李建軍有過節,”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他想提前收回店鋪,說只賠裝修費,可我花了十萬裝修,轉讓費都沒著落。”
“所以你綁架他兒子?”
“本來沒想殺他,”武文龍的指甲摳進掌心,“16號晚上,我叫小林來店裡拿辣椒麵,他很乖,說‘謝謝武叔’。可當我關卷閘門時,他突然問‘武叔你不是停業了嗎,怎麼還亮著燈’……”
他的聲音忽然卡頓,像是喉嚨裡卡了塊骨頭。“我怕他說出去,就……”他做了個捅刺的動作,“用切肉刀捅了他肚子,沒想到他叫得那麼大聲,我只好捂住他的嘴,一直捂到沒聲為止。”
王警官盯著武文龍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悔恨,只有某種空洞的平靜。“為什麼用紅色塑膠袋當暗號?”
“方便啊,”武文龍咧開嘴,露出泛黃的牙齒,“店裡正好有,平時裝辣椒麵用的。我想著,你們不是懷疑東北人嗎?東北菜市場都用這種袋子,帶白色條紋的,顯眼。”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懷疑東北租客?”
“麻將館裡聽的啊,”武文龍的語氣帶著嘲諷,“李建軍跟牌友說,三樓住了群搞傳銷的,口音重,讓小林離遠點。我就想,不如把事情推到他們頭上,反正他們不乾淨。”
王警官想起林悅的話,男孩曾在三樓聽見“60萬墊底費”的爭吵,原來那只是武文龍刻意製造的誤導。“三次改交易地點,也是為了誤導我們?”
“對啊,”武文龍點點頭,“第一次選傳銷區,第二次選物流園,第三次選靈川——他們不是被關在靈川嗎?我想著,你們警察嘛,就喜歡找有前科的人,這不正好?”
他忽然笑了,笑聲在審訊室裡迴盪:“可惜啊,你們還是找到了我。不過沒關係,”他看向單向玻璃,彷彿能看見外面的雨,“那個小雜種,死的時候還喊我‘武叔’,你說可笑不可笑?”
傍晚六點,雨停了。
王警官站在灕江岸邊,看著法醫團隊在水裡打撈。潛水員浮出水面,舉起一個藍色書包,拉鍊處纏著水草,像條綠色的蛇。
書包裡有本數學作業本,最後一頁是11月16日的作業,解題步驟工整,紅筆打了滿分。王警官翻到前頁,看見作業本扉頁貼著張便籤,上面是男孩的字跡:“爸媽少熬夜,我會自己回家。”字跡邊緣有褶皺,像是被淚水浸泡過。
“隊長,”小劉遞來份報告,“武文龍的手機通訊記錄顯示,他案發前一週頻繁搜尋‘綁架勒索判幾年’‘如何銷燬屍體’。”
王警官望著灕江水面,那裡漂著個紅色塑膠袋,被水草纏住,像枚永遠無法寄出的漂流瓶。他忽然想起武文龍在審訊室說的最後一句話:“其實那天我本來想釣魚的,沒想到小林自己送上門來。”
原來,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紅色塑膠袋不是接頭暗號,而是兇手從日常生活中隨手摘下的兇器;北方口音的簡訊不是綁匪特徵,而是兇手對警方思維的精準操控。
夜幕降臨時,王警官回到派出所,看見陳芳坐在長椅上,手裡攥著兒子的校徽。她的頭髮全白了,像突然落了層雪。“王警官,”她的聲音空洞得可怕,“浩子的數學,從來都是滿分,對不對?”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轉身看向窗外。遠處,“文龍火鍋”的卷閘門被警戒線圍住,門上貼著封條,在暮色中像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而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或許還有無數個紅色塑膠袋在風中飄蕩,等待著成為下一個悲劇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