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審訊室的白熾燈嗡嗡作響,在倪某臉上投下青灰色的陰影。他坐在不鏽鋼椅上,雙手被銬在桌角,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張隊隔著單向玻璃觀察他的反應,注意到他每隔三分鐘就會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鞋子——那雙已經被法醫提取過血跡的勞保鞋,此刻正安靜地躺在物證袋裡。
"知道為什麼帶你來嗎?"張隊推開門,將一疊報告摔在桌上。倪某肩膀猛地一抖,目光卻死死盯著報告上的"dna匹配"字樣。
"我...我就是個打工的..."倪某喉嚨動了動,聲音像砂紙磨過鐵皮,"那天打完牌就回宿舍了,跟那老太太沒啥交集..."
"沒啥交集?"張隊抽出菸蒂的照片,"她給你剝橘子,你給她點菸,這叫沒啥交集?"照片被拍在桌面上,驚起細小的灰塵在光柱裡飛舞。
倪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左手想去捂嘴,卻被手銬扯得生疼。張隊注意到他袖口下的抓痕比兩天前更明顯了,呈三道平行的月牙狀,像是被小型動物抓傷。
"這傷怎麼來的?"他猛地拽起倪某的袖子。
"狗...被工地的野狗抓的..."倪某眼神飄向審訊室角落,那裡有個裝滿菸頭的搪瓷缸,"前幾天餵它們吃饅頭,沒輕沒重的..."
張隊心裡一動,想起曾家那兩隻幼犬。他摸出手機,調出犬齒咬痕的比對報告:"知道為什麼抓你嗎?你的鞋底沾著死者的血,菸蒂上有你的dna,還有..."他突然壓低聲音,"你鞋紋裡的狗糧,和死者家的狗吃的一模一樣。"
倪某的瞳孔猛地收縮,喉結上下滾動,像吞了只活蛤蟆。審訊室裡突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白熾燈閃了兩下,在明暗交替間,張隊看見他額角暴起的青筋,像條正在窒息的蚯蚓。
"我...我真沒想殺她..."倪某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破罐破摔的絕望,"她偷鐵被我撞見,說要給我錢...後來看她長得結實,就...就..."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像是被自己的慾望噎住了。
案發當晚的細節逐漸拼湊成型:牌局散場後,倪某尾隨曾某藥回家,看著她摸黑開啟堂屋門,橘子滾落在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他以"告發偷鐵"相威脅,試圖逼她就範,卻沒想到這個平時唯唯諾諾的老太太突然爆發,抄起桌上的菸灰缸砸向他的頭。
"她抓我臉,喊著'我兒子就在隔壁'..."倪某摸向自己的抓痕,眼神空洞,"我慌了,順手摸到板凳...砸了三四下,她就不動了..."
張隊盯著他的眼睛,那裡沒有悔恨,只有劫後餘生的虛脫。當被問及為何毀容時,倪某突然激動起來,手銬在桌面上撞出巨響:"我沒碰她的臉!走的時候她臉好好的,我對天發誓!"
凌晨兩點,警犬隊在曾家臥室床底有了新發現。探照燈掃過灰塵覆蓋的青磚,幾枚模糊的爪印映入眼簾,其中一枚還粘著暗紅色的肉絲。法醫老陳戴著放大鏡觀察,鏡片後的眼睛突然睜大:"這不是人的指甲印,是犬類的趾甲——看這弧度,和幼犬的前爪吻合。"
解剖室裡,獸醫舉起胃部解剖標本,聲音裡帶著不忍:"胃內容物有未消化的肌肉組織,線粒體dna檢測顯示為人源。結合齒痕比對,基本可以確定死者面部損傷是犬類啃噬所致。"
張隊站在解剖臺旁,望著標本里混著狗糧顆粒的組織,突然想起案發當晚那兩隻幼犬蹲在門檻上的樣子。它們不是兇獸,而是在零下的寒夜裡,因飢餓啃食主人遺體的倖存者——那些被誤認為"兇犬"的抓痕,不過是它們試圖喚醒主人的徒勞掙扎。
"低溫讓屍體沒有立即腐敗,狗又被拴在院子裡沒法離開..."老陳摘下手套,聲音有些沙啞,"它們可能在門口叫了很久,直到力氣耗盡,才不得不...唉。"
審訊室裡,倪某聽完犬噬毀容的真相,突然捂住臉發出壓抑的嗚咽。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照片,上面是個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我閨女跟她差不多大...我怎麼會...我就是鬼迷心竅..."照片邊緣磨損嚴重,顯然被反覆看過無數次。
窗外傳來幼犬的吠叫,不知是誰給它們送了食物。張隊摸出根菸,卻在看見照片裡女孩的笑容時又放下。他想起倪某鞋底的狗糧,想起楊某家對母親呼救的冷漠,突然覺得這起案件最可怕的不是犬齒的鋒利,而是人心的冰冷。
"知道為什麼狗會咬人嗎?"他突然問倪某,後者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因為它們餓了,而有人本該餵它們的人,卻關上了門。"
凌晨四點,曾家老宅的燈再次亮起。協警給兩隻幼犬戴上項圈,準備送往動物收容所。它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掙扎著往臥室方向跑,爪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張隊望著它們脖頸晃動的紅繩鈴鐺,突然想起現場勘查時,這鈴鐺始終沉默——原來在主人遭遇不幸時,它們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天快亮時,小王送來楊某家的尿檢報告:陽性。張隊望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空,想起這個吸毒者說過的話:"我以為她又在偷鐵。"原來在他眼裡,母親的呼救只是"偷鐵被抓"的日常鬧劇,而那十米距離的溫暖臥室,早已被毒品侵蝕成冰冷的荒原。
倪某的供述錄影裡,他最後一句話含糊不清,卻讓所有在場警察沉默:"那狗真乖,我走的時候它們沒叫一聲...要是人也能這麼聽話就好了..."
晨光穿透審訊室的鐵窗,在地面投下狹長的光斑。張隊關掉錄影,看見倪某在光斑裡瑟縮成一團,像極了案發當晚那兩隻蹲在雪地裡的幼犬。他們都曾被慾望驅使,一個走向毀滅,一個走向生存,而最終,都成了人性荒漠裡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