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北站的公用電話亭結著冰稜,周母的手指按在聽筒上,像按在塊凍硬的鐵。電話那頭的東北口音裹著電流雜音:“十萬塊,明晚八點,放西站儲物櫃。”她剛要開口,背景裡突然響起火車轟鳴,像有列貨車正從話筒裡碾過,接著便是忙音。
刑警張建軍的大衣還帶著北方的寒氣,他盯著通話記錄:022區號,天津北站附近的公用電話。“讓技術科查通話時長。”他搓著凍僵的耳垂,看見周母的圍巾上落著片雪花,和女兒失蹤那天的一模一樣。
電話亭的玻璃上貼著張褪色的春運時刻表,3月22日北上的列車班次被人用紅筆圈住,邊緣滲著水痕。張建軍突然想起,嚴某武——那個總在凌晨拉活的計程車司機,三天前剛退了班,說是要去北京“接親戚”。
通化刑警隊的技術科亮如白晝,小王盯著電腦螢幕,滑鼠在地圖上劃出紅線:“第一次電話在瀋陽站,第二次在山海關,第三次在天津北站,全是那趟北上列車的經停站。”他轉頭看向張建軍,“像有人掐著發車時間打電話,火車到哪兒,電話就響哪兒。”
監控截圖裡,每個電話亭都出現個戴灰色毛線帽的男人,背影瘦削,手裡攥著部老式諾基亞。張建軍突然想起嚴某武的哥哥說過,他去年冬天撿了部舊手機,總在半夜對著螢幕發呆。“查鐵路購票記錄,”他敲著桌沿,“特別是無座票,跟著列車跑的人,大機率沒坐票。”
凌晨三點,張建軍的手機震動,是天津警方發來的訊息:有人在西站儲物櫃發現半張車票,日期3月22日,通化至北京,正是周某平買的那趟車次。票根上印著“13車05號”,而周某平的座位是12車06號——相鄰的兩個座位,像被人生生撕開的傷口。
嚴某武的計程車停在市郊的玉米地旁,車燈在暮色中劃出兩道慘白的光。他蹲在後備箱前,手在發抖,舊手機螢幕上的未讀簡訊像道烙鐵:“3月29日21點,天津北站電話亭,打這個號碼,別接任何來電。”
“武子,拉活嗎?”突然響起的男聲驚得他差點摔了手機,回頭看見穿警服的張建軍,胃裡頓時泛起酸水。後備箱的帆布包裡,躺著半疊燒剩的車票,火苗舔過的邊緣呈焦黑色,卻仍能辨出“通化”“北京”的字樣。
審訊室裡,嚴某武的指甲摳進掌心:“是王哥給的錢,說讓我去北京玩幾天,每天按他給的號碼打電話。”他抬頭時眼裡全是血絲,“我哪知道是綁架?他說就是幫朋友哄老婆,說她去北京出差,讓家裡別擔心……”
張建軍盯著他袖口的油漬——和王某麗車庫地面的機油痕跡一致,突然想起顏某斌行車記錄儀裡的黑色轎車,車牌正是嚴某武上個月幫忙過戶的。“那些勒索電話呢?”他抽出天津警方的通話錄音,“為什麼臨時變卦?”
嚴某武突然哭了,眼淚混著鼻涕:“我看見新聞說人失蹤了,想趁機多要點錢……”他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周母的電話號碼,“王哥只給了三個北京的號碼,讓我假裝她在北京辦事,誰知道後來會這樣。
物證室的燈光下,燒剩的車票殘片在玻璃板上拼湊成形。張建軍戴上手套,看見票根背面有行鉛筆字:“王某麗 13車05號”——正是嚴某武手裡的座位號。而周某平的12車06號,就在隔壁。
“他早就計劃好了。”法醫指著車票上的時間戳,“3月22日11:50購票,和周某平的票同時出票,說明兩人是一起買的。”張建軍突然想起火車站老陳的話:“周姐說和相熟的大哥去提車”——那個大哥,根本不是趙某收,也不是顏某斌,而是戴著銀色手錶、在車庫留下潛血的王某麗。
技術科送來新發現:嚴某武的舊手機裡,存著條未傳送的簡訊:“王哥,他們報警了,怎麼辦?”傳送時間是3月25日凌晨,正是周家人第一次報案的時刻。而王某麗的手機在同時段,向嚴某武傳送了條指令:“去天津,用公用電話,提十萬,別露面。”
嚴某武哥哥家的閣樓漏著雪,黴味混著汽油味撲面而來。張建軍的手電筒光束掃過牆角,看見半張通化站的平面圖,上面用紅筆圈出周某平消失的停車場,旁邊寫著“12:05 取包,黑車”。
“他來過三次,”哥哥縮在樓梯口,“每次都帶著汽油桶,說要去北京跑長途。”手電筒照到床底的鐵盒,裡面裝著撕碎的車票、王某麗給的現金,還有張字條:“事成後給你買輛新計程車。”
嚴某武蜷縮在角落,盯著警察搬走證物:“他說周姐去北京提車,讓我幫忙打幾個電話,裝成她在北京的樣子。”他突然抬頭,“可那天在車庫,我看見他後備箱有帶血的鐵棒……”
話沒說完就被張建軍打斷,他知道,真正的關鍵不在電話亭,而在那張燒剩的車票——王某麗讓嚴某武跟著列車打電話,就是為了偽造周某平還活著的假象,把警方的視線引向北方,卻沒想到,燒票時的火星濺在他的衣角,成了最致命的證據。
北上的列車在夜色中轟鳴,張建軍靠在硬座上,看著窗外掠過的燈光。嚴某武的供詞在耳邊迴盪:“王哥說周姐帶了十五萬,足夠買輛好車,可後來又說錢丟了,讓我幫忙勒索……”
他摸出兩張車票影印件,周某平的12車06號和王某麗的13車05號,像兩個並行的靈魂,永遠停在了發車前的瞬間。想起王某麗在審訊室說的“她劃了我一刀”,張建軍突然明白,車庫的潛血不是開始,而是結束——當週某平發現十五萬要被燒燬,當她看清“相熟的大哥”的真面目,那道划向王某麗的刀,正是她最後的吶喊。
列車駛過天津站時,廣播響起:“前方到站,北京西站。”張建軍看著窗外的雪,想起周母說的“平兒最怕冷”,突然覺得這趟永遠到不了北京的列車,就像個巨大的謊言,載著十五萬現金的重量,載著三個男人的映象,最終停在了嚴某武燒剩的車票裡,停在了每個電話亭的鐵軌回聲中。
警車裡,嚴某武還在重複:“他說車票要燒了,不然會暴露……”但張建軍知道,有些東西永遠燒不掉——比如周某平沒帶走的充電器,比如車庫牆上的血字,比如每個電話裡的火車轟鳴,都在替死者訴說,那個關於十五萬現金、關於“相熟的大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