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13年10月的禹城,秋風吹得路邊楊樹葉子簌簌作響。孫德才搓著凍紅的鼻尖,看著眼前這座斑駁的農家院。磚牆裂縫裡鑽出枯黃的野草,兩扇木門上的紅漆早已剝落,露出底下皸裂的木紋。他是個包工頭,帶著十幾個工人來附近工地幹活,急需找處便宜住所。
“就這兒吧,看著挺寬敞。”孫德才回頭跟工人們說。幾個漢子七手八腳推開院門,院子裡雜草叢生,靠牆堆著幾捆生鏽的鐵絲。最顯眼的是西南角那塊水泥板,邊緣結著青苔,足有半尺厚,看樣子蓋著個地窖。
“這地窖能開啟不?看看裡頭能放東西不。”一個工人踢了踢水泥板。幾個人合力掀開一角,黴味混著潮氣撲面而來。藉著手電筒的光,孫德才看見底下黑洞洞的,突然光柱掃過一堆慘白的物體——那是一節人類的臂骨,指骨間還掛著腐爛的布條。
工人們瞬間炸開了鍋。“媽呀!是死人骨頭!”有人踉蹌著後退,撞翻了牆角的鋤頭。孫德才臉色煞白,蹲在洞口又仔細看了看,確實是具骸骨,身上還穿著衣服,袖口處隱約能看見“正大宗義”四個字。他掏出手機,手哆嗦得差點按錯號碼,最終還是撥通了110。
半小時後,警笛聲打破了小村的寂靜。刑警隊長陳建軍帶著法醫組迅速趕到。法醫老周戴上手套,小心翼翼下到地窖。骸骨仰躺在潮溼的泥土上,右手邊有一隻黑色高跟鞋,鞋跟斷了半截。老周用鑷子夾起那塊印有“正大綜藝”的秋衣碎片,眉頭緊鎖:“這衣服得有二十年了吧,那時候這節目正火呢。”
“死亡時間呢?”陳建軍蹲在洞口問。
老周搖搖頭:“白骨化嚴重,又長期泡在水裡,沒法精確判斷。但根據骨骼磨損程度,死者年齡應該在25到26歲之間,女性,身高一米五八左右。你們看,上頜門牙缺了一顆,門縫也比較大。”他用鑷子指著顱骨部位,“骨骼表面沒有工具損傷痕跡,暫時排除銳器或鈍器致死。不過——”老周舉起一根肋骨,“這裡有輕微凹陷,可能是壓迫導致的窒息,但需要進一步解剖確認。”
陳建軍環顧地窖四周,牆壁上沒有搏鬥留下的劃痕,也沒有血跡。角落裡堆著幾個破編織袋,看不出和案件有無關聯。他轉身問孫德才:“這院子是誰的?”
“說是姓周的人家,好像叫周某全,十年前就搬走了,一直是他弟弟在打理。”孫德才趕緊掏出租房合同,“您看,這是和他弟弟周保國籤的字。”
當晚,陳建軍帶著隊員來到周保國家。燈光下,這個五十大幾的男人顯得侷促不安,粗糙的手掌在膝蓋上反覆摩挲。“我哥啊,自打2005年走了就沒回來過,這院子一直空著。地窖是早年間我哥找人挖的,說是存菜用,後來咋成了那樣……”他聲音越來越小,眼神躲躲閃閃。
“地窖的水泥板是什麼時候換的?”陳建軍盯著他的眼睛。
周保國猛地嚥了口唾沫:“記不清了,好像是……好像是我哥走之前換的吧,原來的木蓋子爛了,他就找了塊水泥板蓋上。”
陳建軍心裡清楚,這種迴避的態度往往藏著秘密。回到局裡,他翻開戶籍資料,周某全的照片有些模糊,左臉有道淡淡的疤痕,右腿微跛,是小時候發燒留下的後遺症。資料顯示,他妻子王桂蘭智力有缺陷,2008年回了孃家後再沒回過周家。
第二天清晨,陳建軍再次來到案發現場。陽光透過槐樹的枝葉,在水泥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蹲下身,指尖劃過水泥板邊緣的縫隙,突然發現縫隙裡卡著一絲暗紅色的纖維,像是布料。他小心翼翼收好,放進證物袋。
“陳隊,全國失蹤人口庫裡篩出了幾個符合條件的。”年輕警員小張抱著筆記本跑過來,“但身高年齡對得上的五個女孩,dna比對都排除了。”
陳建軍點點頭,目光又回到地窖上。二十年前的秋衣,十年前更換的水泥板,失蹤多年的房主……這些時間節點像散落的珠子,他需要找到那根能串起它們的線。
中午時分,法醫室傳來訊息。老周指著顯微鏡下的切片:“死者牙齒磨損程度顯示,她生前習慣用一側咀嚼,可能有單側牙齒缺失。另外,骨骼裡檢測出少量藻類物質,說明屍體長期浸泡在水中,符合地窖季節性積水的情況。至於死因——”他調出x光片,“肋骨的凹陷處對應的位置,生前應該受過持續壓迫,結合玫瑰齒的特徵,基本可以確定是機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被掐住脖子或者捂住口鼻導致的。”
“不是溺水?”陳建軍問。
“溺水的話肺部會有積水,但骸骨的胸腔部位沒有相關痕跡。而且你們看,”老周舉起那隻高跟鞋,“鞋跟斷裂處有泥土殘留,和地窖底部的土質一致,說明死者掉入地窖時鞋跟已經斷裂,可能是在掙扎中弄斷的,但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這就有點矛盾了。”
陳建軍盯著高跟鞋,突然想到什麼:“如果死者是被殺害後拋屍地窖,兇手為什麼不直接掩埋,反而用水泥板蓋住?這地窖又不是隱蔽的地方,萬一有人下去呢?”
“可能兇手覺得這裡足夠安全,或者有某種心理上的暗示。”老周沉吟道,“比如,地窖是兇手熟悉的地方,甚至是他親手挖掘的,用水泥板蓋住像是一種‘封存’,把秘密永遠埋在地下。”
夜幕降臨,陳建軍再次來到農家院。月光下,地窖的水泥板像一塊巨大的墓碑。他掏出鑰匙,開啟隨身攜帶的紫外線燈,沿著地窖內壁慢慢掃描。突然,牆角處閃過一絲熒光——那是噴濺狀的血跡,雖然經過多年沖刷,依然在紫外線照射下顯露出微弱的痕跡。
“終於找到了。”陳建軍低聲說。這處血跡位於地窖入口下方約半米的位置,呈噴濺狀,說明死者遇害時,血液曾從上方飛濺到此處。也就是說,兇手是在地面將死者殺害,然後將屍體拋入地窖。
他站起身,環顧院子,視線落在正屋的窗戶上。窗戶玻璃早已破碎,窗框上結著蛛網。陳建軍推開門,一股黴味撲面而來。屋內陳設簡陋,土炕上堆著幾床破舊的棉被,牆上掛著褪色的年畫。牆角的櫃子上擺著一個相框,裡面是年輕時的周某全和一個女子的合影,女子眼神呆滯,正是他的妻子王桂蘭。
陳建軍拿起相框,突然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小字:“1995年春,梅梅送”。梅梅?這個名字他在走訪時似乎聽過。他迅速掏出筆記本,翻到村民口供那頁——果然,有個村民提到過,周某全在離家前,曾和一個叫梅梅的外地女子有過不正當關係,那女子穿著時髦,常來村裡找他。
“梅梅……”陳建軍喃喃自語,把相框塞進證物袋。看來,這個消失的女人,很可能就是地窖裡的死者。
回到警局,陳建軍立即安排警員調查梅梅的下落。然而,檔案裡沒有任何關於梅梅的記錄,村民們也只知道她姓梅,具體是哪裡人、多大年紀,一概不清楚。這個神秘的女人,就像一陣風,來過又走了,只留下一個名字。
凌晨三點,陳建軍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看著桌上的照片、報告,腦子裡像一團亂麻。突然,他抓起那張印有“正大綜藝”的球衣碎片,上網搜尋節目播出時間。資料顯示,“正大綜藝”在90年代初進入中國,那件秋衣的款式應該是1994到1995年間流行的。
“1995年……”陳建軍眼睛一亮,想起相框背面的字。如果梅梅在1995年送了相框給周某全,而秋衣也是那個時期的,那麼死者很可能就是梅梅,死亡時間或許就在1995年左右。
他迅速調出周某全的犯罪記錄:1994年,因強姦罪被判三年,緩刑四年。也就是說,1995年時,周某全正處於緩刑期,如果此時他的婚外情被揭發,很可能會被收監執行。這,或許就是殺人動機。
陳建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窗外,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他知道,這起塵封多年的謎案,終於露出了一絲曙光。而接下來的調查,將圍繞周某全和那個神秘的梅梅展開,揭開十八年前那個血色清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