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沉默證人們
5.啞巴學徒阿燊
東廠地牢的燭火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阿燊跪在角落的石板上,粗糙的麻布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他低著頭,看似在記錄刑架上的慘叫,實則手指在膝蓋上快速敲擊著一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密碼。
"啊——!"犯人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烙鐵離開皮肉的滋滋聲伴隨著焦糊味瀰漫開來。
阿燊的右手微微顫抖,但記錄的動作絲毫不停。他的手指以一種奇特的方式運動——拇指與食指相扣,中指輕點無名指,小指蜷曲——這根本不是尋常啞語,而是戚家軍火器營專用的"手勢火藥配比暗號"。
"記下來了嗎?"楚紅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她今天穿著暗紅色官服,腰間別著那把著名的紅袖刀,左手腕的藥紗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色。
阿燊點點頭,將記錄呈上。楚紅藥掃了一眼,眉頭微蹙。紙上只有幾行凌亂的字跡,完全看不出犯人的供詞。但她沒有斥責,只是輕輕哼起了一段《木蘭花慢》的旋律。
阿燊渾濁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清明。他聽出了旋律中的變化——第三個小節比平時慢了半拍,第五個音符被刻意拉長。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危險臨近,銷燬證據。
"滾吧。"楚紅藥突然變臉,一腳踢翻阿燊的硯臺,"沒用的東西,連個供詞都記不全!"
墨汁潑灑在阿燊的記錄上,模糊了那些看似無意義的符號。他佝僂著背退出刑房,卻在轉身的瞬間與楚紅藥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很快又被冷酷取代。
回到陰暗潮溼的學徒房,阿燊確認四下無人後,立刻從床板下取出一個小瓷瓶。他將瓶中粉末倒入一碗清水中,然後將被墨汁汙染的記錄紙浸入。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墨跡漸漸褪去,紙上浮現出清晰的紅色線條——赫然是一幅軍器局密道圖。
阿燊的手指輕輕撫過圖紙,三年前的噩夢再次浮現眼前...
那是個晴朗的午後,十五歲的沈燊正在王恭廠幫父親整理火器圖紙。突然一聲巨響,地動山搖。他最後看到的,是父親將他推入水缸,以及漫天飛舞的火星。
當他在廢墟中醒來時,右臂已經嚴重燒傷,喉嚨也被濃煙灼傷,暫時失聲。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被東廠的人包圍了——他們在搜尋倖存者,確切地說,是在搜尋滅口的物件。
千鈞一髮之際,沈燊摸到了父親臨死前塞入他手中的銅管。他靈機一動,抓起一塊燒焦的木炭,在殘牆上寫下"啞巴"二字,然後做出咿咿呀呀的手勢。東廠的人見他衣衫襤褸、面目全非,又是個啞巴,便將他帶回充作學徒。
這一裝,就是三年。
阿燊——他現在叫這個名字了——捲起右臂的袖子。燒傷的疤痕猙獰可怖,但在某處疤痕下,埋藏著一個微型銅管。那是父親用生命保護的秘密:《佛郎機炮改良缺陷圖》,上面詳細記錄了這種西洋火器的致命弱點,以及軍器局內部有人故意篡改設計的證據。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阿燊迅速藏好圖紙,恢復那副呆滯的表情。
"啞巴,督公要見你。"一個番子粗魯地拽起他。
曹無傷的書房燻著昂貴的龍涎香,與地牢的血腥味形成鮮明對比。阿燊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抬起頭來。"曹無傷的聲音像毒蛇般滑膩。
阿燊順從地抬頭,目光呆滯地望向這位東廠督公。曹無傷今天穿了一身絳紫色蟒袍,手中把玩著一枚銅製自鳴鐘,鐘擺的節奏與阿燊的心跳詭異同步。
"聽說你很會'記錄'。"曹無傷突然將一疊紙扔在阿燊面前,"看看這些,認識嗎?"
阿燊的血液瞬間凝固——那是他過去三個月傳遞出去的所有密報,每一張都被特殊藥水處理過,顯露出隱藏的火藥配比符號。
"裝得挺像。"曹無傷冷笑,"沈煉的兒子,在老子眼皮底下潛伏三年,有意思。"
阿燊知道偽裝已經沒有意義。他慢慢直起腰,眼神不再渾濁,而是銳利如刀。
"啊...啊..."他仍然發出嘶啞的聲音,但手指已經開始快速比劃——不是求饒,而是一組極其複雜的火藥配方,最後定格在一個特殊手勢上:拇指與中指相扣,食指筆直指向曹無傷。
曹無傷臉色大變:"戚家軍的'天火焚城'配方?!"他猛地站起,"來人!把他..."
阿燊的動作更快。他一把撕開右臂的疤痕,鮮血淋漓中取出那枚銅管,然後衝向窗邊。東廠番子破門而入時,他已經將銅管拋向窗外——那裡,一隻訓練有素的信鴿精準地接住了這枚微型銅管,振翅飛向南京城北。
"殺了他!"曹無傷怒吼。
第一支箭射穿了阿燊的肩膀,第二支箭釘入他的大腿。他踉蹌著倒地,卻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父親,我做到了...
劇痛中,阿燊看到楚紅藥衝了進來。她的紅袖刀出鞘,卻不是指向他,而是擋在了他與東廠番子之間。
"督公,他是重要的證人..."楚紅藥的聲音有些發抖。
曹無傷一把推開她:"滾開!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小把戲?"他奪過一把弩箭,對準阿燊的心臟,"《木蘭花慢》?真當本督是傻子?"
最後一刻,阿燊看向楚紅藥,手指快速比劃了幾個手勢:謝謝、保重、再見。
弩箭離弦的剎那,楚紅藥的紅袖刀也出鞘了。但她不是去擋箭,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左手腕——那條浸滿遼東烏頭毒的藥紗。
"紅藥!"曹無傷驚呼。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阿燊胸口中箭,楚紅藥嘴角溢位黑血,而那隻信鴿已經消失在北方的天空...
當沈墨在夫子廟的暗巷中接到信鴿時,銅管中的圖紙已經被鮮血浸透。他顫抖著展開《佛郎機炮改良缺陷圖》,在背面發現了一行小字:
"恭廠爆炸非意外,曹與晉商改圖紙,缺陷致炸,殺我父滅口。火器外運路線藏於《南京繁會圖》夫子廟旗杆。——燊"
沈墨攥緊圖紙,望向東廠方向。暮色中,一隻烏鴉掠過血色殘陽,發出淒厲的哀鳴。
阿燊用生命傳遞的情報,終於到了該到的人手中。
6.葡萄牙傳教士利瑪德
萬曆二十三年秋,一艘葡萄牙商船在長江口爆炸沉沒。
三天後,漁民在南京下關碼頭附近發現了一具被江水泡得發白的屍體。死者身著黑色教士袍,金髮已經失去光澤,但緊握的雙手卻怎麼也掰不開——裡面是一串玫瑰念珠,十五顆烏木珠子被鮮血浸染成了暗紅色。
"是個番邦和尚。"巡檢司的小吏捂著鼻子說,"抬去義莊吧,等洋商行會的人來認領。"
沒人注意到,當屍體被搬動時,念珠的十字架墜子突然斷裂,露出裡面一張卷得極緊的薄絹。更沒人知道,這具屍體將在三天後引發一場震動南京城的軒然大波。
萬曆三年,澳門。
年輕的阿爾瓦羅·利瑪德站在聖保祿教堂的臺階上,望著港口停泊的卡拉克大帆船。海風帶著鹹腥味拂過他金色的鬢角,也帶來了碼頭邊那場爭執的聲音。
"這批貨必須今晚裝船!"一個穿著大明官服的瘦高男子厲聲道,他的官服下襬沾著血跡,"弗朗機人已經付了定金。"
利瑪德眯起眼睛——這個大明官員說著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而且對紅夷大炮的型號瞭如指掌。更奇怪的是,他腰間掛著一枚銅製自鳴鐘,鐘擺的節奏與教堂鐘樓的鐘聲詭異同步。
"神父,您不該在這裡。"
利瑪德回頭,看到老神父安東尼奧擔憂的眼神:"那些人是魔鬼的使者,販賣殺人的武器。"
"他們在交易什麼?"利瑪德問道,雖然他已經猜到了答案。
"大炮...從廣州衛所偷出來的紅夷大炮。"老神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那個大明官員是個太監,姓曹,手段極其狠毒。上週有個水手想告密,第二天就被發現死在妓院裡,心臟被挖了出來。"
利瑪德握緊了胸前的十字架。作為耶穌會派來遠東的傳教士兼軍事工程師,他深知這種重型火器落入海盜手中的後果。
當晚,利瑪德偷偷溜進碼頭,在貨箱上做了標記——用硝酸銀溶液畫了肉眼看不見的十字。這樣無論這批貨最終運往何處,只要用特殊藥水就能顯現標記,證明是走私品。
就在他完成標記準備離開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神父,這麼晚還在為迷途的羔羊祈禱嗎?"
利瑪德轉身,看到白天那個姓曹的大明官員站在月光下,手中的短銃閃著寒光。
"曹...大人,是嗎?"利瑪德強迫自己保持鎮定,"我只是來為即將遠行的船員祝福。"
曹無傷——這是他的名字——輕笑一聲:"有意思。我聽說耶穌會的神父都精通數學和機械。"他收起短銃,突然換了話題,"您會修自鳴鐘嗎?我的這個最近走得不太準。"
利瑪德知道這是試探,也是機會:"略懂一二。"
"很好。"曹無傷的聲音像毒蛇般滑膩,"明天來我的住處。或許...我們可以互相幫助。"
就這樣,利瑪德與曹無傷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合作"。他幫曹無傷修復和改良各種西洋鐘錶,而曹無傷則默許他在澳門傳教。但利瑪德暗中記錄下了每一批走私武器的去向,並將情報透過教會渠道送回歐洲。
直到那個血腥的夜晚...
利瑪德永遠記得,當他撞見曹無傷用紅夷大炮與倭寇交易時,後者臉上那副猙獰的表情。
"神父,您太讓我失望了。"曹無傷擦拭著染血的匕首,腳邊是老神父安東尼奧的屍體,"我以為您更聰明些。"
利瑪德被綁在柱子上,眼睜睜看著曹無傷點燃了教堂的帷幕。火焰中,曹無傷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
"回您的上帝那兒告狀去吧。"
利瑪德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但左半邊身體留下了永久的燒傷。更嚴重的是,他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如果上帝存在,為何允許如此暴行?
帶著這個疑問,利瑪德輾轉馬六甲、果阿,最終在二十年後以葡萄牙商團隨行神父的身份重返大明。這一次,他的公開使命是傳播福音,秘密任務則是評估大明軍事實力。
而命運弄人,他在南京城第一個重逢的"故人",正是已經貴為東廠督公的曹無傷。
"利瑪德神父,久違了。"
萬曆二十三年春,在南京禮部舉辦的歡迎宴會上,曹無傷舉杯致意,彷彿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那段血腥過往。
利瑪德強忍厭惡,回敬一杯:"曹大人風采更勝往昔。"
宴會後,曹無傷"熱情"地邀請利瑪德參觀南京的名勝古蹟,特別是城牆防禦工事。利瑪德心知這是試探,卻也暗自警惕——曹無傷必定另有所圖。
果然,在參觀聚寶門時,曹無傷屏退左右,直入主題:
"神父精通火器,不知對《火攻挈要》可有研究?"
利瑪德心頭一震。《火攻挈要》是大明最機密的火器研製手冊,由戚繼光所著,嚴禁外傳。
"略有耳聞。"利瑪德謹慎地回答。
曹無傷意味深長地笑了:"我手中有份殘卷,想請神父幫忙鑑定真偽。當然,報酬豐厚。"
利瑪德明白這是個陷阱,卻也可能是揭露曹無傷罪行的機會。他假意應允,暗中卻決定收集證據,向大明朝廷告發這個危險的叛徒。
接下來的三個月,利瑪德以傳授西洋鐘錶技術為名,頻繁出入軍器局。他表面上幫曹無傷鑑定《火攻挈要》殘卷,實則暗中記錄南京城牆的每一處結構細節——這不是為了侵略,而是為了找出曹無傷可能販賣的城防弱點。
漸漸地,一個可怕的發現浮出水面:曹無傷不僅掌握了《火攻挈要》的關鍵內容,還在秘密改良一種威力驚人的火藥配方,準備賣給關外的建州女真。
更令利瑪德震驚的是,他在軍器局的檔案中發現了二十年前澳門那批紅夷大炮的最終去向——它們被用來裝備了倭寇,造成了東南沿海數萬百姓的死亡。
信仰的危機再次襲來。利瑪德跪在臨時佈置的教堂裡,對著十字架徹夜祈禱。天亮時分,他做出了決定:必須將這一切告發,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
萬曆二十三年八月初九,利瑪德收到曹無傷的邀請,乘船遊覽長江。
他知道這是個死亡之約,卻依然赴約。臨行前,他將所有發現編成密碼,記錄在一張薄絹上,藏入玫瑰念珠的十字架墜子中。念珠的十五顆珠子,每顆都對應南京城牆的一處薄弱點,與《火攻挈要》記載的火藥用量精確吻合。
"神父的虔誠令人敬佩。"曹無傷站在甲板上,手中把玩著那枚熟悉的銅製自鳴鐘,"二十年前在澳門,您也是這麼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利瑪德平靜地看著他:"曹大人邀我前來,不只是為了敘舊吧?"
"聰明。"曹無傷冷笑,"我要您改良的火藥配方,完整的《火攻挈要》譯本,以及..."他頓了頓,"南京城牆的弱點分佈圖。"
利瑪德搖頭:"我不會助紂為虐。"
"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曹無傷嘆了口氣,"可惜啊..."
他輕輕按動自鳴鐘上的機關,鐘聲突然變得急促。利瑪德感到船身一震,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再見了,神父。"曹無傷在親衛掩護下跳上小船,"這次,希望您能見到您的上帝。"
火焰吞噬了甲板。利瑪德在最後一刻將念珠緊緊攥在手中,跳入長江。爆炸的衝擊波將他掀入水底,又拋回水面。他最後的意識,是順流而下的江水,和手中緊握的、浸滿鮮血的念珠...
三天後,當沈墨從義莊偷出利瑪德的屍體時,他並不知道這個番邦神父與曹無傷的恩怨。但當他發現念珠中的密信,並破譯出那些城牆弱點與《火攻挈要》的關聯時,一切都明朗了。
"十五處弱點..."沈墨喃喃自語,"正好對應曹無傷準備賣給建奴的十五門紅夷大炮。"
他將密信小心收好,最後看了一眼利瑪德安詳的面容。這位神父至死都緊握著念珠,彷彿在完成最後的祈禱。
"安息吧,神父。"沈墨輕聲說,"您的使命,由我來完成。"
當夜,沈墨潛入南京城牆最薄弱的一處——三山門附近的排水暗渠。按照密信指示,這裡只需三十斤火藥就能炸開一個缺口。他小心地丈量距離,記錄守軍換崗時間,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知道的是,曹無傷已經得知利瑪德的屍體被盜。此刻,東廠督公正站在利瑪德曾經住過的房間裡,盯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地圖——那是南京城牆的平面圖,上面用紅筆圈出的十五個點,與利瑪德念珠上的十五顆珠子位置完全吻合。
"找!"曹無傷對手下怒吼,"把那個小雜種和密信一起帶回來!我要親手把他們燒成灰!"
而此刻的沈墨,已經帶著利瑪德用生命保護的情報,踏上了前往楚王府的路。他懷中揣著的不僅是一份城防弱點圖,更是一個傳教士用生命書寫的、關於信仰與救贖的最後見證。
四、關係網交織點
一、白牌與鳳牌
秦淮河的水波倒映著兩岸燈火,沈墨將半塊白玉牌放在石橋欄杆上,玉牌上的龍紋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你確定要這麼做?"柳如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拼合之後,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沈墨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柳如是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半塊鎏金牌飾——鳳牌,上面雕刻著半隻展翅鳳凰。當兩塊牌飾在石橋上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時,奇異的景象發生了:完整的龍紋在月光下投射出一道清晰的光影,正好映在橋墩上一塊不起眼的青磚上。
"大報恩寺地宮..."柳如是輕聲道,手指撫過拼合後的紋路,"原來入口在琉璃塔的基座下。"
沈墨小心地分開兩塊牌飾,光影立刻消失:"萬曆帝銷燬的《神機譜》真在裡面?"
"根據鳳鳴閣的記載,是的。"柳如是點頭,"當年張居正為防技術外洩,建議銷燬所有副本,但有一份被秘密藏在了地宮。"
遠處傳來打更聲,沈墨迅速將白牌收入懷中:"曹無傷知道我們拿到了鳳牌嗎?"
柳如是搖頭,突然抓住沈墨的手腕:"酒樓上有人。"
她假裝為沈墨斟酒,青瓷酒壺傾斜的瞬間,沈墨在酒液倒影中清晰地看到——對面閣樓的窗後,司夜闌正在除錯一把精巧的弩箭,箭尖閃著藍光,明顯淬了毒。
"他一直在監視我們。"沈墨的肌肉繃緊了。
柳如是的手穩如磐石,繼續倒酒的動作沒有一絲顫抖:"不止他一個。從我們碰面開始,醉仙樓二樓第三個視窗有反光,應該是東廠的探子。"
酒滿杯,倒影消失。沈墨舉杯一飲而盡,藉著衣袖遮擋低聲道:"今晚子時,夫子廟見。"
兩人分開後,沈墨繞了三條街,確認甩掉跟蹤者後,拐進了一條暗巷。牆角的陰影裡,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等他。
"楚紅藥?"沈墨驚訝地壓低聲音,"你怎麼——"
"別說話。"楚紅藥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曹無傷起疑了,自鳴鐘裡有機關。"
沈墨這才注意到她穿著東廠百戶的官服,腰間別著紅袖刀,但左手腕的藥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鮮的傷口。
"你的手——"
"沒時間說這個。"楚紅藥急促地呼吸著,突然將沈墨推到牆上,假裝在搜身。兩人近在咫尺,火把的光在她臉上跳動。沈墨注意到她的睫毛在以一種奇怪的頻率顫動——三短、三長、三短。
摩斯密碼:"小心自鳴鐘"。
"記住,不要相信任何聲音。"楚紅藥最後在他耳邊留下這句話,然後粗暴地推開他,"滾吧,下次再讓我抓到,就沒這麼好運了。"
沈墨踉蹌著後退,看到巷子口站著兩個東廠番子,正不懷好意地笑著。楚紅藥是在演戲給他們看。
二、三次對視
第一次對視:詔獄火把下
三日前,沈墨曾被關進詔獄。
他記得那間石室的陰冷,記得鐵鏈摩擦手腕的疼痛,更記得楚紅藥審訊他時,火把下那雙看似冷酷實則複雜的眼睛。
"姓名。"楚紅藥冷聲問道,手中的銀針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沈墨抬頭,與她四目相對。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睫毛上掛著的細小水珠——不是汗水,是淚水。她的睫毛顫動得異常劇烈:三下快、三下慢、再三下快...
摩斯密碼:"小心自鳴鐘"。
當時他不明白這個警告的含義,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曹無傷隨身攜帶的那枚銅製自鳴鐘,不僅是裝飾品,更是一件致命武器。鐘聲響起時,就是殺人的訊號。
第二次對視:酒液倒影中
醉仙樓的偶遇並非巧合。
當柳如是藉著斟酒向他展示司夜闌的倒影時,沈墨才明白,這位都指揮使遠比他想象的複雜。表面上是盟友,暗中卻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把淬毒弩箭瞄準的不是別人,正是柳如是的後心。
"他想要什麼?"當晚在夫子廟,沈墨質問柳如是。
柳如是解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疤痕:"三年前,司夜闌的妻子發現了《南京繁會圖》的秘密,被曹無傷滅口。他想復仇,但更想要《神機譜》。"
"為什麼?"
"因為..."柳如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上面記載著火器技術的致命缺陷,足以摧毀曹無傷賣給建奴的所有武器。"
沈墨倒吸一口冷氣。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司夜闌的立場就變得撲朔迷離——他是想用《神機譜》摧毀曹黨的陰謀,還是想獨佔這項技術?
第三次對視:死亡手勢
最令人心驚的對視發生在啞巴學徒臨死前。
沈墨躲在東廠衙門的屋樑上,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渾身是血的阿燊被按在刑架上,曹無傷手持烙鐵逼問情報。
"說!白牌在哪?"曹無傷怒吼。
阿燊抬起頭,滿是血汙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他的右手艱難地抬起,比出一個奇怪的手勢——拇指與無名指相扣,食指中指併攏指向曹無傷,小指彎曲。
曹無傷臉色驟變:"戚家軍的'同歸於盡'?!"
太遲了。阿燊的手勢觸發了預先埋設在刑房地板下的火藥。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沈墨只來得及看到阿燊最後的口型:
"沈...墨...跑..."
三、命運交織
三塊牌飾,三次對視,三個靈魂。
當沈墨在夫子廟的密室裡將白牌與鳳牌再次拼合時,柳如是取出一面銅鏡,將月光折射到拼合處。這次,光影中清晰地顯現出一幅地圖——大報恩寺琉璃塔下的地宮通道,以及七處致命的機關位置。
"《神機譜》就在最深處。"柳如是說,"但我們需要第三把鑰匙。"
"什麼鑰匙?"
柳如是剛要回答,突然臉色大變。一支淬毒弩箭破空而來,正中她的肩膀。沈墨轉身,看到司夜闌站在密室入口,手中的弩機還在冒煙。
"第三把鑰匙在我這裡。"司夜闌冷聲道,從懷中取出一塊烏木牌——龍牌。
三塊牌飾在月光下拼合,形成完整的龍飛鳳舞圖案。司夜闌將拼合後的牌飾按在密室牆壁上,磚石無聲滑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階梯。
"為什麼?"沈墨扶著中毒的柳如是,憤怒地質問。
司夜闌的眼神複雜:"曹無傷只是棋子,真正的幕後黑手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枚銅錢破空而來,精準地擊中他的手腕。司夜闌痛呼一聲,龍牌落地。陰影中,楚紅藥緩步走出,紅袖刀已經出鞘。
"楚王。"她替司夜闌說完,"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楚王朱華奎。他想用《神機譜》中的缺陷武器引發內戰,趁機奪位。"
司夜闌震驚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楚紅藥苦笑,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烙印——一個"楚"字:"我從小就是楚王府的死士,被安插在曹無傷身邊監視他。"她轉向沈墨,"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讓你'小心自鳴鐘'了嗎?楚王透過鐘聲傳遞暗殺指令。"
地宮陷入死寂。四個人——沈墨、柳如是、司夜闌、楚紅藥——站在《神機譜》前,各自代表著不同的勢力,卻因為共同的敵人而暫時站在了一起。
"所以,"沈墨打破沉默,"我們該怎麼辦?"
楚紅藥撿起地上的三塊牌飾:"用真的《神機譜》做餌,引楚王現身。"她看向柳如是,"你能仿造一份假的嗎?"
柳如是點頭,儘管臉色已經因毒發而蒼白:"給我三天。"
司夜闌撕下衣角為柳如是包紮傷口:"我會安排人引開東廠的耳目。"
四人達成脆弱的同盟。當他們離開地宮時,月光下,大報恩寺琉璃塔的影子如同一把利劍,指向紫禁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