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野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徽章背面,幾乎快被磨平的凹凸的文字,那些燙金的字跡在他指腹下微微發燙,彷彿還殘留著當年刻印時的溫度。
"若黯夜終臨..."他低聲念著,嘴角卻揚起一抹釋然的笑,"沒想到最後是我先違約啊!"
紅纓看見隊長的袖口正在化作細碎的金色光點,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般飄向天空。
"隊長!"她伸手想抓住那些光點,卻只握住了一掌虛無。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死死拽住陳牧野的衣角,"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是的,從十年前開始......從我接手【溼婆怨】那天開始......這一天就是註定了。"
遠處的天際線正在崩塌。
摩天大樓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素描,一寸寸消失在虛無中。
那些站在窗邊觀望的市民們突然靜止,隨後化作萬千金色流光升騰而起,像一場逆向墜落的流星雨。
吳湘南的直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見樓下賣煎餅果子的大叔笑著對虛空揮手,早餐車連同他花白的鬢角一起碎成光粒。
轉角超市的老闆娘抱著橘貓仰起臉,懷裡的貓兒炸著毛髮出最後一聲"喵嗚",人與貓同時化作金光升空。
"他們......不痛嗎?"溫祈墨的聲音發顫。
他正扶著一個茫然走上街頭的小女孩,孩子的羊角辮在他掌心散成金粉。
陳牧野突然掀開衣服,露出那個被【無緣紗】層層包裹的木盒。
半透明的紗下,【溼婆怨】外溢的氣息被【無緣紗】封住。
"為什麼我們沒有消失?"化作人形的林一凡看看其他幾人,並沒有消失的意思。
"只有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十月24號,下午2點36分19秒身處滄南市的人,才會消失。"
"隊長......"紅纓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渾然不覺疼痛。
陳牧野的身影已經淡得像晨霧,卻依然保持著那副令人安心的笑容。
他伸手想揉紅纓的發頂,手掌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溫祈墨突然一拳砸在牆上,指節血肉模糊:"去他媽的命運!老子當守夜人,不是為了看隊友一個個消失的!"
"十年前那場神戰......"陳牧野凝視著消亡的城市,聲音輕得像在講睡前故事,"蓋亞用【溼婆怨】抹除滄南市時,整座城市其實就該消失了。"
他的身影又透明瞭幾分,已經能透過胸膛看見後方。
"是七夜用【凡塵神域】強行定格了時間,讓所有人多活了十年。"陳牧野笑著搖頭。
最後他想到了老婆孩子,自己死後應該會有一筆撫卹金送到他們手上,應該足夠他們日後的生活。
這十年他已經無怨無悔了。
"全體注意。"陳牧野突然挺直腰板,殘存的手臂行了個標準軍禮。
他的下半身已經透明得能看見身後碎裂的街道,"我以136小隊隊長身份下達最後命令——"
"活下去。"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轟然散作漫天金雨。
那枚徽章在空中翻轉,銘文在夕照下灼灼生輝:
若黯夜終臨
吾必立於萬萬人前
橫刀向淵
血染天穹
林一凡發瘋似的去抓那些光點,卻撲了個空跪倒在地。
"嗚——"
黑妞突然仰天長嘯,地獄犬的哀鳴震碎了方圓百米內所有玻璃。
她焦躁地用爪子刨著地面,在瀝青路面上犁出三道深深的溝壑。
小黑狗,現在該叫它小黑癩了,也跟著昂起頭。
它髒兮兮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著金紅,那聲稚嫩的"汪"竟在黑妞的嚎叫中化作滾滾雷鳴,震得空間都泛起漣漪。
林一凡的惡魔之爪徒勞地抓握著空氣中飄散的金色光點。
那些屬於陳牧野的靈魂碎片從他指縫間溜走,像握不住的流沙。
黑妞用腦袋蹭著林一凡顫抖的手,舌頭舔到他被神性灼傷的焦痕。
小黑癩突然豎起耳朵。它歪頭看著林一凡背後逐漸浮現的六翼惡魔虛影,那是撒旦的投影正在暴怒。
石像在意識深處瘋狂撞擊鎖鏈,震得林一凡脊椎咯咯作響。
"別費力氣了。"林一凡苦笑著按住顫抖的右臂,"那傢伙的靈魂......早就不屬於這裡了。"
遠處傳來建築物崩塌的轟鳴。
黑妞的尾巴突然僵直。
她齜著牙看向遠處天空,在那裡,一道橫貫天際的裂縫正在緩緩閉合。
裂縫深處,隱約可見冥界獵犬加姆的靈魂正被無數蒼白手臂拖向深淵,而克拉肯的觸鬚正在化作腥臭的泡沫逃離。
"汪!"小黑癩突然衝向裂縫,卻在半空被無形的屏障彈了回來。
它不甘心地用爪子拍打空氣,每一下都激起金色漣漪——那是【凡塵神域】最後的殘響。
林一凡的蝠翼無力地垂落。
他望著掌心逐漸消散的惡魔之火,突然想起陳牧野某次醉酒後說的話:"我們這種人啊......靈魂早就在第一次犧牲時就抵押給未來了。"
林一凡仰起頭,漫天的金色光點如螢火般升騰,將整個滄南市的夜空映照得如同幻境。
那些光點輕盈地飄散,像是無數細碎的星辰,帶著整座城市的記憶與靈魂,緩緩消逝在深藍的天幕中。
紅纓跪坐在地上,淚水無聲地滑落,溫祈墨死死咬著牙,拳頭攥得發白,吳湘南沉默地站著,目光死死盯著陳牧野消失的地方,彷彿仍期待下一秒隊長會叼著煙,懶洋洋地從虛空中走出來,笑著說一句:"都哭什麼?我還沒死透呢!"
可什麼都沒有。
只有風,帶著微弱的金光,輕輕掠過他們的髮梢。
就在這時,小黑癩突然動了。
它猛地轉身,朝著某個方向狂奔而去,四爪踏過破碎的街道,濺起細碎的光塵。
林一凡一怔,黑妞想追上去,卻林一凡阻止。
她低低嗚咽了一聲,林一凡無奈的說:"讓它去吧!"
......
小黑癩一路狂奔,穿過逐漸崩塌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棟熟悉的居民樓前。
它衝上樓梯,撞開半掩的房門。
屋內,楊晉的母親正站在客廳中央,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化作金色的光點,從指尖開始,一點點消散。
"媽……"楊晉站在她面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灰布納魂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卻仍強撐著鎮定:"再等等,我馬上就能……"
"傻孩子。"女人溫柔地笑了笑,伸手想摸他的頭,可手掌已經變得透明,只能輕輕拂過他的髮絲,像一陣風,"別勉強自己。"
"我可以的!"楊晉咬牙,眼眶通紅,"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
"晉兒。"她輕輕搖頭,目光柔和而堅定,"做你該做的事。"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徹底化作無數細碎的金光,如流螢般從楊晉的指縫間溜走,飄向窗外。
楊晉的手僵在半空,納魂袋微微顫抖。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向視窗。
夜風拂過他的臉,帶著微涼的溫度。
他抬起手,灰布袋子無風自動,袋口緩緩張開。
"魂兮……"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夜空中迴盪,"——歸來吧!"
剎那間,袋中迸發出一道幽藍色的光芒,如星河倒卷,直衝天際!
那些原本飄散的金色光點似乎受到了某種牽引,微微一頓,隨後竟開始緩緩回流,朝著納魂袋的方向匯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