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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我看見代熙警官從育苗棚方向走來,我一直想起了心中的計劃,我打賭他會和我說他們的發現與推斷。

我伸出手和他打招呼,他露出親切的微笑,這微笑又讓我錯誤的認為他是個老師,但他身上標誌性的制服讓我恢復清醒。

“有什麼發現嗎?”我瞟了眼他被汗水浸溼的頭髮。

“並沒有明顯線索,”他說,“就連薄膜上的指紋都沒有用武之地。”

“那又如何判斷他是被別人謀殺的呢?”我擔心他們陷入了僵局之中。

“我對你說過的那些照片。”他的表情陡然開朗,“接到報警的民警提供的現場照片中,有三張照片極為特殊,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上面有什麼線索?”我追問。

他抬起腿向前走,把我帶到了假山下的遊客通道里。看樣子他不想別人聽見我們的談話。

“有。第一,可以證明有人動過屍體。”他小聲說。

“動過屍體?”

“一張照片是死者的狀態照,他胳膊處的衣服有抓過的褶皺;而另一張上可以看出死者的身體與地面造成了橫向的移動痕跡。透過推導,我們發現這些痕跡正對著一個方向,即出口的方向。說明師傅死亡後屍體被人挪動過。”

“難道沒有可能是發現屍體的人動過的嗎?”

“從發現者女助手的證詞中可以得知,她並沒有觸碰過屍體。”

我點點頭,問:“還有一張呢?”

“第三張更可疑,是盛毒工具的擺放照片。”

“這也能看出來?”

“是的。它擺放在裝農藥的紙箱上面,好像一定要告訴大家‘我是自殺的’。”

“那如果就是喝完放回去的呢?”

“請注意,這其中出現一個問題,就是杯蓋裡還留有殘餘的農藥呀。”他如此一說我倒是想了起來。

“他是個有豐富經驗的育苗師傅,肯定了解每種農藥的毒性,更何況是三種農藥的混合物。這種混合物,喝一口就會斃命。既然使用了三種農藥,他就不會倒出多餘的部分;如果倒出了多餘的部分,反而更像是去意已決,他會一飲而盡的。可是農藥竟然還剩餘了十毫升。”

“那如果他就是要倒出很多,但就喝一口呢?”

“你之前說過一個喝農藥自殺的事。那個女的只喝了一種農藥,且毒性與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都無法比擬。她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多喝,這樣才能迅速死亡。而經過‘配製’的毒藥,大約喝十多毫升後即可斃命。熟知毒性的人,才會用小劑量做大事。即使他的計算有誤,那個時間段沒有什麼人會去,他大可忍受毒素侵襲的煎熬,靜靜等待死神降臨。但聯絡所有,會發現這一系列做法難以想象:倒出很多農藥,只喝了一口,再平穩地放在旁邊,卻又想著爬向出口。最好的解釋是,盛毒工具另有所屬。而有人在師傅死後挪動了屍體,為的是證明師傅死意已決。”

“那說明死者和兇手在一起嘍?”

“不,更有可能是死者死後兇手來過現場。現在我們依然在推演。”

“啊,那我豈不是耽誤您的時間了。”我感覺過去了一節課的時間。

“沒關係,我要走了。”

他微笑著抬起手示意離開。我十分驚訝,他竟發現了我的內心想法。我竊竊離去,在心裡梳理他說的推斷。

從無人問津到懷疑,再到斷定謀殺,不過是幾張照片起到了作用。雖然少,但起到了重要作用,似乎顯得彌足珍貴。當時的辦案民警並沒有發現這些疑點,經過調查詢問工人後,得出了“自殺”的結論。我相信工人們一致認為育苗師傅是“自殺”的說法對調查有影響,不知道這是不約而同還是蓄意而為。現在我也認為育苗師是被謀殺的,但當時我同樣認為他是自殺的,因為這場景太像“暑假自殺案”了。而只要在農村生活過的人,也會認同這種常見的自殺方式,絕不會考慮他殺的問題。

誰會是設定這一場讓所有人都認為是自殺的謀殺案的呢?

我記得那個地方我去的次數不多,育苗師傅死的前一天我就去了難得的一次。我前去是為了完善那份畢業報告,在上面增添觀察而來的收穫和體驗。簾子沒合上,育苗師傅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我彎身鑽進去,問他能不能拍些照片,他笑著說可以。我以不同角度拍攝育苗盤裡幼苗,也沒放過花盆裡的植物。棚內的氣體聞著讓人難受,我的身體不夠舒展,在裡面待了幾秒鐘,就感覺呼吸困難了。我說可以了,然後憋著一口氣走出棚子。

穆夏倒是經常去,但我歸納出的規律是他通常站在棚子外。少數情況下他會蹲在門口,然後露出臀部和後背,似乎也不情願進去。但他說當日自已沒去過,他說:“我放棄了那裡,最後結果好壞與我無關。”他還解釋說:“裡面氣味不好。”又說棚內最多隻能容納兩個人,有時候育苗師傅和他的女助手會在裡面,再進入一個人就要彎著腰了,還要小心踩在狹窄的過道上了。

已經知道了育苗師傅是被人謀殺的,使用了投毒的殺人方法。這件事想在沒有監控的展館內辦到是輕而易舉的。

我想兇手策劃這場謀殺案已經很久了,深知要欺騙擁有權威的人。如此一來,他們會宣佈死者是自殺而亡,那麼大家就都會認為他是自殺的,會震驚於他為何想不開自殺。然後回憶在他身上發生的各種自殺前的異常舉動。反而不去想死者自殺前和什麼人接觸過,說過什麼,是否發生矛盾。這就是兇手要把謀殺偽造成自殺的目的。

兇手不但把謀殺現場偽造成了自殺現場,還成功脫身了。如果兇手想要從現場成功脫身,那麼只要避免被人發現就可以。這一點兇手是能夠想到的,他熟知路線和時間,知道怎樣做到不讓人發現。

兇手需要製造不在場證明,就需要做到進入現場、完成投毒、在死者還活著的時候先行離開、再次現身的時候距離死亡現場較遠。

當然,還要保證在現場不會遺留下對自已不利的證據。不過這一點也可以不用考慮,當天去過育苗棚裡的人不少,都會留下指紋、頭髮,兇手一定高興壞了。

我想到了他鋪得整齊的床鋪,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最後卻莫名其妙地死了。儘管他沒有把工作盡善盡美地做好,大家還是為他的死感到惋惜。不過他做的一直就不好呀,會不會正是這種原因?

我對迷惑眾人的育苗師傅之死事件產生了新的看法。於是在晚上透過微信聯絡代熙警官,希望得到驗證,或者是被推翻。

“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我正在梳理案情。你要做私下采訪嗎?”

他的回覆很直接,我也沒有藏著掖著,還直接使用語音通訊。

“是的,依舊是育苗師傅之死的問題。我有一個新的看法。他曾喃喃自語道:‘我要去吃藥了’。如果他是真的自殺,的確只喝了那麼一點兒毒藥,並且就是把現場製造成那種形式,因為有些人自殺是講究形式的。而你們看到的痕跡可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你是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看法?”

“我認為他經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促使他產生這樣的想法。你應該有所瞭解,不久前那個著名的貪官跳樓的新聞。當事人貪汙了上千萬,畏罪自殺。”

“所以呢?他貪汙腐敗了?據我所知育苗師傅不經手財務,連所有物資都是先經過經理的清點與記錄。他自始至終都只負責苗木的生長。”

“問題就出在他一直管理的苗木上,實際上他管理的並不好。不是說他的技術不過關,而是今年在此處沒有發揮出往年的技術水準。他的成果難以啟齒,足以讓他顏面盡失,晚節不保。於是他選擇自殺。我更認為他不提前離開,是因為他要在這裡謝罪。我聽說老闆對他很好,就如同對待父親那樣。”

“你猜測謝罪自殺,未免過於不符合常理,這不像是一個具有較高學歷的人會做出的事情。如果他是在設法謝罪,必定會留下或明或暗的線索,讓他人明白。可是實際上什麼都沒有。有人突然自殺,可能正如你所說的遭遇了重大影響,比如你列舉的例子,又比如新聞報道過的某個女人因為和男友分手,立即走上高層陽臺,意欲跳樓;或者經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決定在某一日實施了結行為。預防後者的發生,只能寄希望于敏感的人發現當事人想死的怪異行為,然後進行勸阻。難以預防的是,當事人不想讓人察覺到什麼,一直隱瞞想死的心理。但他絕不會和別人透露半點訊息,又把自殺的事告知眾人。”

“我認為那句話很關鍵,可以說明他是有某些目的的。”我回復。

“我們遇到的這件案子容易出現錯誤聯絡。當大家人看到育苗師傅死了,又聽到類似自殺的話,便聯想到師傅死前那句喃喃自語,繼而認同師傅是自殺的觀點。如果自殺言論興起,那麼大家一定會把自殺的結論牢牢記在心裡,任誰也無法改變。所以當我們詢問是否覺得事有蹊蹺時,大家的第一回答就是沒有,又複述育苗師傅說的那句可疑的話。不過我也認為那句話是關鍵。”

“那我堅持他是被謀殺的吧,但如果存在僱兇殺人的行徑呢?”

“那你說說僱傭關係。”

“比如老闆。假設他對反覆無常提出無理要求的育苗師傅心生怨恨,並意圖謀殺,他能夠使用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僱兇殺人。為了能讓事情瞞天過海,減少牽扯,殺人方法必定是製造“自殺”。事後便可裝作毫不知情。”

“那兇手是誰?”

中間我不斷打字、刪除。但最後還是把答案發了過去。

“那個戴眼鏡拿著測電儀的電工是老闆的親侄子。”

那一頭的警官似乎被私事纏繞,久久沒有回覆。我盯著手機,焦急等待。

過了五分鐘,手機振動。我看傳送人還是他,傳送的內容是一個時間表,標題寫著“電工的行蹤”。內容則是:

十一點左右:首次來到A館,看到育苗師傅需要幫忙,便出手相助。

十二點十分:他離開A館去B館,幫不在現場的經理驗收一批物料,並用手機支付錢款。之後沒有返回A館。

十二點四十左右:他開車離開園區去外面吃飯。

十四點左右:開車回來,聽聞噩耗。

“所以呢?這些透露了什麼?”

“他沒有時間上的可能。”

這回換作是我沉默了很久,是他主動發話的。

“從經理那裡,我也瞭解了老闆的一些情況。無奸不商這個道理誰都懂,但不意味著商人都做過傷人害命的事。我反倒覺得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會很大程度的損害公司的形象。我相信老謀深算的老闆絕對會計算出這筆生意的最終結果是得不償失。他似乎是一直再忙南方某地的一個大工程。他兩度趕回來處理此事,這很不容易。他還現身記者的採訪,和我們的調查,表露出擔憂和痛苦的內心。心虛的人是不敢直面鏡頭的。除非他擁有高階心理學博士的身份,否則不會逃過我的眼睛。因此,老闆是幕後兇手這個想法不合理。僱傭侄子行兇這個觀點也可不攻自破。”

“我又錯怪好人了。”

“看來你一直在考慮兇手是何人,而忽略了其他東西。我想告訴你,毒藥另有盛放工具。”

我並沒有迅速釐清他的推理和明白他的善意提醒,但感到自已被說服了。看時間已晚,我再三感謝他抽空解析。對於佔用時間我向他表示了歉意。

他沒有冷嘲熱諷,反而還說盡管沒有完全確定是個人為之,或是多人作案。但他個人比較傾向於前者,即有人蓄意而為。育苗師傅一定是被某人以單方面的理由殺害的,兇手與死者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聯絡,而且兇手一定是展館裡的某個人。

在回覆晚安後,我們結束了對話。解決了疑惑,我覺得今夜可以安穩睡覺了。我的猜測對警官來說沒什麼參考價值,但仍覺得提出見解對他們無害。

或許語言暴力才會害人或者被害吧。所以死者應該是主動對兇手說過什麼或做過什麼,才會引禍上身。這一點也同樣適用於主管之死。

能令人在六月天裡感受到寒心的語言暴力同樣能讓身處溫室裡的人傷心憤懣。話說我倒是真的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我依稀記得那個事件是發生在十二月初的時候,我沒有記住確切的時間,我更自責沒有寫下除日誌以外的個人日記。但我唯一記得,那時已經開始做育苗工作了,假山造型逐漸接近尾聲。因為他訓斥工人的時候,我正在觀看焊接工工作,兩者之間距離不遠。四處張望間,我看見他指著育苗盆對工人說“不是這樣做”的帶有外地口音的責備。說訓斥和責備,是因為他的表情嚴肅,充滿暴躁的意味,沒有我第一次見他指導工人時那般和藹親切。我那時覺得他的表情像極了高中數學老師指導解題時的樣子。不過他的行為極為正常,這是教授時常有的表現,不會令人反感,必然會有一方虛心接受。而那幾個人也沒有表現出不可救藥的樣子,這幾個人裡還包括那位已死的胖老頭,當然還有他身邊的那位女助手。

兇手要在第一時間登場,這是推理小說中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