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紗衫大袖,淡眉薄唇,抿著嘴角,眉間懸針紋極深。
到了蘇烈當面,鄭大管事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謝小郎君厚賜,特來道謝。某乃鄭圖,於秦淮河上行些商賈之事。”
蘇烈未起身,笑著揚手示意歌姬:“鄭郎君太謙,一杯濁酒何須掛齒,快坐,快坐。”
幾位歌姬停了樂舞,佈置几案,擺放杯盤酒具,鄭圖隨即入座。斷眉侍立於後。
趙平捧起几上罈子,遞給一名歌姬。歌姬給鄭圖斟滿奉上。
鄭圖籠袖舉杯邀飲:“郎君,並兩位壯士,飲勝。”
劉王未動,蘇烈舉杯相陪。放下杯後,蘇烈笑嘻嘻地說:“鄭郎君,此二人乃我親近長輩,失禮莫怪。”
鄭圖微微一笑:“哪裡,未請教公子名諱?”
“某趙處,南趙人氏,特來建康周遊。”
“奧,趙郎君。多謝足下美酒。此酒某生平僅見,飲之腹如烈火,唇齒留香。不知此酒何名,從何而來?”
“此酒名為尋仙,乃家中新制。此番初至建康,因囊中窘迫,便欲尋一客商。”蘇烈不好意思的說。
“小郎君既為南趙人氏,至建康寓於何處?”
“多謝多謝,不勞鄭郎君費心啦。”
鄭圖微笑擺手,“哪裡。某亦治邸店營生,小郎君可攜親眷居於敝處,以謝賜酒之情。不瞞小郎君,某於建康頗有產業。此酒便售於某如何?”
蘇烈有些為難,躊躇了一下才說:“素昧平生,多謝郎君好意。不知郎君出價幾何?如何交割?”
“不知此酒共有多少?”
“一路零亂,僅車上還餘三壇。”蘇烈臉似乎都紅了。
“呵呵呵。”鄭圖笑出了聲,“某出價十金,應足夠郎君回返南趙了。”停了一下,鄭圖又冷冷的加了一句;“不過,郎君須將酒方一併交予鄭某!”
蘇烈睜大了眼:“適才,隔壁桑郎君亦出十金,只說一斗,可沒說買方子!”
“喔?”鄭圖很吃驚,回頭看了一眼斷眉。斷眉迅疾走到花窗邊,隔著花窗叫:“桑郎,某家阿郎喚汝。”
胖子忙不迭的跑過來,身上的肥肉跟著一通亂顫。進門後先向鄭圖拱手問好,又向蘇烈拱手示意。
鄭圖也不回禮,雙手撫案,微笑著問胖子:“小郎君適才言道,汝欲出十金一斗,買壇裡那酒?”
胖子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迅疾反應,勉強笑道:“許是傳話有誤?在下明明是說十金一船呀。”
蘇烈人都懵了,顫著手指指向胖子:“你,你,足下言而無信,何以行商?”胖子根本不理蘇烈,向著鄭圖弓腰賠笑:“確實是傳話有誤!鄭大管事,若無他事,在下先告辭了?”
鄭圖微微一點頭,胖子一抹臉上油汗,後退著出了房間。隨即匆匆招呼朋友離開,連酒也不喝了。
蘇烈目瞪口呆,定了幾息,才又強自鎮定,舉杯邀飲。“沒想到鄭郎君如此威勢。請飲。”
鄭圖端杯一抿,微笑著說:“小郎君何必太謙?一樁小事,何足掛齒。”
同樣的句式,蘇烈兩分鐘前才剛剛說過。
鄭圖繼續微笑:“某既出價,足下可有主意?”
蘇烈臉上一白,“酒我便送於郎君。某即刻便迴轉南趙。未知可否?”
鄭圖微微笑著起身,“郎君果然質樸,純善。難怪一路上仗義疏財。呵呵呵。既然如此,酒亦不必送了,多承好意。某先告辭,郎君自便。”
蘇烈訥訥不言,呆坐於席。
斷眉隨鄭圖出門,不一會便轉回來。身後還跟著十來個青衣漢子。漢子們堵門的堵門,跟在斷眉身後的也都持刀在手。
老劉退到蘇烈身邊。王世虎也站了起來,擋在蘇烈身前,回頭看向蘇烈,手往下一斬。蘇烈搖了搖頭。
斷眉來到幾前,便拔劍指向蘇烈,完全無視劉、王存在。
殺機畢露之下,斷眉冷冷的說:“汝對我家郎君無禮,適才竟不離席相送。我家郎君說了,這酒得賣給我!”
還沒等蘇烈說話,一道劍光瞬間刺向了王世虎。這人也有眼光,知道王世虎看起來威脅最大。
王世虎暴起,長身揮拳。眾人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斷眉就飛了起來,越過欄杆,直挺挺的摔在樓下秀臺上。
登時驚叫聲四起,樓下的客人,歌姬紛紛四處逃散。
於此同時,雅軒內一眾青衣漢子一個也沒跑了,接連飛過欄杆,摔在秀臺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
蘇烈看的清楚,王世虎出手很有分寸,斷眉斷了兩條腿,其他的漢子都斷了一條。
門外又衝進來三個人,各執刀劍,看來是壓陣的。
王世虎也不廢話,照舊揮拳。這三個比較硬實,接了王世虎幾拳,還遞出了兩劍。於是全被重拳悶在了肺腑間,一個個傷了氣脈,委頓於地。
鄭珠兒聽得裡面沒了動靜,才帶著兩個夥計躲躲閃閃的進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花容黯淡,連胸上的抹衣垂了下來,都懵然不知。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蘇烈,“哎呦,這、這,這是怎麼了嘛?郎君,快走吧。”
說話間,樓下湧出了百十條漢子,手持棍棒,都是黑衣短靴打扮。蘇烈抬手一指,問鄭珠兒,“你們的人手?”
“可不是?這下郎君想走也走不了了。”
蘇烈不知道,鄭珠兒並不是好心,而是出於工作需要,不得罪客人而已。
慣例是鬧事的人先被鴇子們哄走,以免繼續影響自家生意。後續自然有護院處理。即便人能跑走,多數同慶閣也能追賬,以彌補損失。
風流場裡,哪能少了爭鬥?即便打得熱鬧,一樓還有兩三成客人逗留,多數都是見多識廣之輩,特意留下觀瞧。
雅軒之中的客人自恃身份地位,更是酒照喝,舞照跳。順便還能看看熱鬧。
一個護院頭領在樓下佈置,一眾黑衣漢子們各自聽命分散。這個頭領帶著三幾個人上了二樓,直奔蘇烈雅軒。
敦實漢子進門搭眼一掃,便對蘇烈抱拳,客客氣氣的說:“這位郎君,在下同慶閣外執事,孫同。職責所繫,叨擾莫怪。敢問足下,這些人是君手下所傷?”
蘇烈擺手說:“既是職責,某也不為難於你,且再等等,十八航的鄭大管事估計還得回來。我們有筆買賣要做。你們的損失他會賬。”
又對鄭珠兒說:“你們先出去吧,鄭圖回來,我就下去。”
眾人無奈退出。走廊裡,鄭珠兒看著孫同滿是好奇,兩人相識,日久。孫執事平常不是這脾氣啊?火爆脾氣今日怎麼變的如此涵養了?
孫同白了一眼鄭珠兒,低聲道:“樓下眾人俱是一拳斷腿,樓上三個全傷了肺腑。只宜智取。”
鄭珠兒瞭然,這是孫同也白給。
孫同自去下樓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