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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是她做的

穿汗衫的老漢眯眼盯著罐底:“丫頭,這‘寧’字款是你自己刻的?”他指甲縫裡的菸絲隨著動作簌簌落下,“城南老寧家,早二十年就沒人燒窯了。\"

寧紜心頭猛跳,面上卻笑:”大爺好眼力,這是我姥爺教的。“說著掀開旁邊蒙著粗布的竹簍,露出十幾個彩繪泥叫,”您要是喜歡老手藝,這些泥哨子算您三分錢一個。\"

日頭爬到紡織廠水塔尖時,集市已飄起油條焦香。

寧紜數著布兜裡的毛票,餘光瞥見斜對角修車攤前蹲著個戴前進帽的男人。

那人從半小時前就在給腳踏車補胎,可車軲轆分明連氣門芯都沒拔。

\"姑娘,要碗涼茶不?“賣麥芽糖的老嫗遞過搪瓷缸,渾濁的眼珠朝修車攤轉了轉,“那個戴帽子的,今早跟著你的板車從陶瓷廠後巷跟過來的。\"

寧紜捧缸的手一顫,茶水潑溼了印花布。

藍底白花的布料上,茶漬正巧暈在青花罐的牡丹紋樣上。

前世那個雪夜,賭場打手把父親按在冰窟窿裡的畫面突然刺進腦海,碎冰碴子似的扎得太陽穴生疼。

建築院二樓,何知逸的鋼筆尖在圖紙上洇出個墨點。

吊扇攪動的熱風裡,劉勤亮的聲音像只聒噪的蟬。

\"真不去看看?人家寧同志在城南集市擺攤呢,聽說賣的罐子比華僑商店還講究。\"

鉛筆在修長的指間轉了三圈,何知逸突然起身抓過椅背上的工作服:“今天要去紅星廠驗收地基。\"

\"哎哎!城南和紅星廠順路!”劉勤亮追到樓梯口,安全帽上的礦燈晃得人眼花,\"我二舅在集市管倉庫,能給你留個靠樹蔭的停車位。\"

柏油馬路曬化了邊沿,何知逸蹬著二八槓腳踏車拐進槐樹巷時,後脊樑的汗已經洇透的確良襯衫。

遠遠望見那抹月白色身影正在給泥叫點彩,握著車把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同志,茶葉罐怎麼賣?\"

寧紜抬頭時,正看見何知逸額角將落未落的汗珠。

他深藍工作服的第一顆紐扣松著,露出裡面洗得發灰的工字背心。

這個角度望去,竟與父親年輕時在窯廠勞作的模樣有三分相似。

\"一塊二。\"她將纏枝蓮紋的那隻往前推了推,\"何工程師若是要,算您內部價八角。\"

何知逸的指尖撫過罐身,突然在某個凹陷處停住:\"釉料摻了碎玻璃?\"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燒製時窯溫至少要到1280度,陶瓷廠的廢窯根本達不到這個溫度。\"

\"知逸,快看那邊!“劉勤亮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那不是陶瓷廠的攤位嗎?\"

何知逸擦了擦眼鏡,順著劉勤亮指的方向看去。集市盡頭支著幾張簡易木桌,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陶瓷製品。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正低頭整理貨物,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脖子上圍著一條紅格子圍巾。

“那不是寧紜嗎?“何知逸脫口而出。

劉勤亮擠眉弄眼:”喲,記得挺清楚啊。走,過去看看。\"

兩人擠過人群來到攤位前。寧紜抬頭看見他們,眼睛一亮:“是你們啊。”她的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鼻尖上還沾著一點泥灰。

何知逸不自在地點點頭,目光卻被攤位上一個小罐子吸引住了。那是個手掌大小的青花瓷罐,罐身上繪著幾枝疏朗的梅花,釉色溫潤,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喜歡這個?“寧紜注意到他的視線,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拿起來,”昨天剛燒出來的,就這一個。\"

何知逸接過罐子,指尖觸到冰涼的釉面。罐子不大,卻很壓手,底部打磨得十分光滑。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梅花圖案,突然覺得這風格有些眼熟。

\"多少錢?“他脫口問道。

寧紜抿了抿嘴:”廠裡定價是三塊五...\"

\"太貴了吧!“劉勤亮誇張地叫道,”就這麼個小罐子?百貨大樓裡帶蓋的搪瓷缸才兩塊!\"

寧紜的臉更紅了:“這個...這個是手工做的,釉料也...\"

何知逸看著寧紜窘迫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我覺得挺好...\"

\"好也不能當冤大頭啊!“劉勤亮打斷他,轉頭對寧紜嬉皮笑臉,”寧姑娘,咱們都是街坊鄰居的,便宜點唄?你看知逸多喜歡。\"

寧紜看了看何知逸,又看了看罐子,猶豫了一下:“那...兩塊八吧,不能再低了。\"

\"兩塊五!\"劉勤亮一拍桌子,“行的話我們馬上掏錢。\"

寧紜咬了咬下唇,最終點點頭:\"好吧。\"

何知逸趕忙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鈔票,寧紜接過錢,仔細地用舊報紙把罐子包好,又在外面纏了幾圈麻繩。

\"小心別磕著,“她遞過包裹,”底部還沒完全乾透。\"

何知逸接過包裹時,無意中碰到了寧紜的手指。那雙手粗糙冰涼,指節處有好幾道細小的傷口,有些還結著痂。他心頭一顫,突然想起上個月幫寧紜修腳踏車時,她遞來的那杯熱茶。

\"謝謝。\"他低聲道。

寧紜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不客氣,歡迎下次再來。\"

離開攤位後,劉勤亮用手肘捅了捅何知逸:\"你小子,該不會是看上寧紜了吧?\"

\"胡說什麼!\"何知逸耳根發熱,\"我就是覺得罐子好看。\"

\"得了吧,\"劉勤亮壞笑,\"平時讓你買瓶汽水都捨不得,今天倒大方。\"

何知逸沒再接話,只是把包裹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生怕被人群擠到。

回到家時,母親正在廚房和麵。何知逸把罐子放在桌上,拆開包裝,對著窗戶端詳。陽光透過玻璃照在罐子上,那些梅花彷彿活了過來,在釉面下輕輕搖曳。

\"知逸,吃飯了!“母親在廚房喊道。

\"來了!”何知逸應了一聲,正準備把罐子收起來,突然瞥見窗臺上的花瓶。

他愣了一下,拿起花瓶和自己買的罐子對比。

兩個器皿上的梅花如出一轍,都是五瓣單枝,花蕊處點著淡淡的黃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