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醫院回來，陸承宇心頭那股莫名的火氣就沒消停過。

周明軒溫文爾雅的影子，蘇唸對著他時罕見的輕鬆笑意，像兩根刺，扎得他坐立難安。

偏生小安安這小祖宗，像是知道他老子不痛快，夜裡就越發精神抖擻。

一會兒哼哼唧唧，像只委屈的小奶貓。

一會兒又扯著嗓子乾嚎兩聲，非要陸承宇從硬邦邦的沙發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抱他，給他喂點溫水，再不然就是伺候他換溼噠噠的尿布。

如此迴圈往復，一夜又一夜。

陸承宇鐵打的漢子，也給折騰得快要散架。

他眼瞼底下頂著兩團烏青去到集團，已經是常態。

白天在公司，全憑一杯接一杯的特濃黑咖啡續命。

這天，陸氏集團有一項極為重要的海外合作專案談判。

對方是歐洲一家根基深厚的老牌能源公司，派來的首席代表是業內出了名的老狐狸，精明強硬，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會議室裡氣氛凝重，長長長的橢圓形談判桌兩旁，雙方人馬壁壘分明，各懷鬼胎。

陸承宇強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試圖用他平日裡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先聲奪人，震懾住對方。

然而，他頂著兩個碩大無朋的黑眼圈，眼底的疲憊，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談判的開局，便異常艱難。

對方果然寸土不讓，每一個條款都摳得比頭髮絲還細。

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窒息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陸承宇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姿，準備就某個核心利益點，發表一段他昨晚熬夜修改了數遍、自認為不容辯駁的陳詞時——

一股勢不可擋的睏意猛然席捲了全部神經！

他猝不及防，毫無任何徵兆地打了一個哈欠——

“啊——”

聲音其實不大，但在此時的頂級會議室裡，卻顯得格外清晰，突兀，也格外……丟人。

更要命的是，隨著這個哈欠，生理性的眼淚瞬間就飆了出來，不受控制地掛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上，顫巍巍的，要掉不掉，平添了幾分……委屈巴巴的意味。

全場，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對方首席談判代表，一個五十多歲的德國老頭，正捏著一支萬寶龍鋼筆準備記錄，聞聲手猛地一抖，筆尖在面前昂貴的檔案上，狠狠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歪歪扭扭的墨痕。

他身邊幾位金髮碧眼的助理，個個臉色精彩。

陸氏這邊的高管團隊，更是集體當場石化。

站在陸承宇身後的特助張謙，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厥過去。

他家陸總！

竟然……在如此關鍵嚴肅的國際談判桌上，打了個哈欠！?

還……還他媽的流眼淚了？！

陸承宇自己也徹底懵了。

腦子裡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那個不合時宜的哈欠打完，強烈的睏意倒是暫時消退了不少，可隨之而來的，是能將人活活淹死的尷尬和羞憤。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整個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承宇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回一點顏面：“抱歉，咳咳，諸位見諒。最近為了這個專案，確實是……殫精竭慮，有些，嗯，有些疲勞過度了。”

他這話，說得自己都覺得臉紅。

然而，話音未落，或許是剛才那個哈欠開的頭太猛，第二個雖然小一點，卻依舊不合時宜、且完全控制不住的哈欠，又頑強地冒了出來。

雖然他這次反應極快地用手捂住了嘴，但那輕微的，帶著鼻音的“嗚”聲，還是無比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這下，連對方那位素來以嚴謹刻板著稱的德國老頭，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談判最終磕磕絆絆地結束了。

過程雖然一波三折，但出乎意料的是，結果居然還不錯。

對方在幾個僵持不下的關鍵條款上，竟莫名其妙地鬆了口，做出了不小的讓步。

或許是被陸承宇這突如其來的“反差萌”給震懾住了，以為是什麼東方神秘的談判策略。

回到總裁辦公室，陸承宇一屁股癱坐在真皮大班椅上，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臉色鐵青。

張謙小心翼翼地遞上一杯新泡的濃咖啡，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放在他手邊。

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以及一絲絲幸災樂禍的促狹，幽幽地開了口。

“陸總，您剛才……打哈欠流眼淚的樣子，特別像……像電視裡演的那種，嗯，某種瀕危的珍稀動物，眼睛水汪汪的，瞅著特可憐，特招人疼。”

陸承宇猛地抬起佈滿紅血絲的眼，狠狠剜向張謙。

“你這個月的獎金，是不想要了？”

張謙脖子猛地一縮，求生欲極強地立刻噤聲，垂手侍立，再不敢多言半句。

陸承宇瞪了他半晌，終究是連發火的力氣都快沒了，頹然地擺了擺手：“出去吧。”

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靜靜。

誰知，這樁被內部戲稱為“哈欠門”的事件，不知怎麼就從守口如瓶的高管層洩露出去。

版本在公司內部暗流湧動，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富有戲劇性。

最後，竟然演變成了“陸氏鐵血總裁為愛操勞過度，談判桌上真情流露，力挽狂瀾卻累成國寶熊貓，憔悴模樣惹人心疼不已”的都市傳奇八卦。

一時間，陸氏集團以及陸承宇本人的形象，在普羅大眾眼中，竟奇蹟般地柔和不少，甚至平添了幾分煙火氣和人情味。

更離譜的是，居然真有那麼幾家國內知名的母嬰品牌，覺得陸總這個“鐵漢柔情奶爸總裁”的形象，極具反差萌和驚人的商業價值，居然主動透過公關部聯絡陸氏集團，態度誠懇地想要洽談品牌代言或深度合作事宜。

陸承宇看著公關部經理戰戰兢兢遞上來的輿情分析報告和那幾份合作意向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覺得額角的青筋又在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

這都叫什麼事兒！

張謙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邀功”兼看熱鬧的絕佳機會。

他尋個由頭，藉著彙報工作的名義，添油加醋地把這樁“哈欠門”的後續，以及那些母嬰品牌的合作意向，鉅細無遺地，“一不小心”透露給了遠在公寓的蘇念。

蘇念彼時正抱著小安安餵奶，孩子在她懷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聽完張謙繪聲繪色的描述，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陸承宇在談判桌上，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強裝鎮定卻連打哈欠、狼狽不堪的模樣。

又聽到什麼“國寶熊貓”的比喻，以及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合作邀約。

她終於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陸承宇剛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公司回來，恰好走到公寓門口，換鞋的動作微微一頓。

門內那一聲極輕極淺的笑，精準地落在他心上某個緊繃許久的角落。

他推門的手，頓了頓。

心中那股子莫名的煩躁和鬱氣，因為這抹轉瞬即逝的笑意，消散了不少。

或許，偶爾丟臉一次，也不是那麼糟糕？

至少，能博她一笑。